《奉君天上客(短篇合集)》 医女和宦官 梁兰璧以前不叫这个文雅名字,他是刀笔吏和女仆的儿子,是家生的随奴,从小给公子做小厮。 十岁那年梁兰璧半夜翻墙进去,把刀笔吏掐死在睡梦中。 欺负过他和母亲的都死了,最后一次梁兰璧杀了自己的主人,没收拾好,马尾露出来了。 他本来要被主人家打杀,是客居他们家的高官劝说,让人把他移送官府,梁兰璧以为自己还是会死,却又峰回路转。 他被秘密解救,然后被推出去,偷梁换柱。 高官把梁兰璧这个名字给了他,让他去替梁家公子进宫受阉,真正的梁公子则被人接出来,隐姓埋名。 梁家是太子母族,太子造反连累梁家,其实梁家人什么也没做,反倒还劝太子专心读书,辅佐君主。 皇帝人到中年,脑子糊涂,也渐渐走上先帝的老路,猜忌,不清明,样样都很致命。 他有多爱元后所出的太子,知道他胆敢谋反的那一刻就有多暴怒,一怒之下将太子贬为庶人,天子的怒火淹没了御廷,梁家举族抄家,十岁的梁兰璧进宫做了阉人。 一开始梁兰璧在宫中很不好过,废太子在别业病死,皇帝才想自己是不是过分了?但还是硬着心肠没去看,让人草草收了尸。 直到八皇子给父皇递信,这才揭穿了当年废太子和梁家被奸人构陷的阴谋。 皇帝瞬间没了精气神,他最爱梁皇后,对太子有极高的期许。 太子也是梁家那样的文人,风骨清高,死了就死了,轻描淡写的,只是据说死的时候呻吟了一夜,死得太痛苦。 皇帝要做明君,他不能做错事,到死也没有给梁家平反,坚持让他们被万人唾骂。只是歉疚地将梁兰璧拨到御前,把对废太子的缺憾移情到他身上了。 梁兰璧做了御前太监,从此扶摇直上。 高官琴大人收养了两个孩子,琴惟和付雪尽。两人接受一样的教育,通读诗书,付雪尽有清正之气,想走遍天下河山,她说想做游走四方的医女,为百姓做些实事,琴惟和琴大人都同意了。 只没想到在琴惟将要进太医院的半个月前,兄长被抓进了山匪窝,山匪们看琴惟读书识字,便把人拘下来做了军师。 匪寨是权宦梁兰璧敛财的一个据点,以琴惟为首的清流世家想扳倒梁兰璧,必须要将琴惟失踪的事情按下来。付雪尽也是派阀的一员,于是自告奋勇,顶替琴惟进宫。 其实见过她的或多或少都知道太医院新来的“琴惟”是女人,不过没人揭穿罢了,同时还要帮她遮掩贵人们的打量。 他们这伙儿文臣现在自然同仇敌忾,先齐心扳倒梁兰璧,再分谈朝堂账面。 后来,就,梁兰璧单方面和付雪尽好上了,他这人有古怪的情意,让付雪尽浑身发冷,很不舒坦。 要么送她纯金的手镯,嵌满进贡的珍贵宝石,足有一斤重,要么送死掉的小雀、汁水甘甜的甜草。 付雪尽推不回去,就将宝物当掉换成钱财,救济城外难民,总之不会留着;那些奇怪的小玩意,因为实在令人胆寒,她也不敢留,收集起来,偷偷埋在院子里。 梁兰璧不缺钱,他穷得只剩钱了,付雪尽断定他病得不轻,唯有开颅方能救治。 她在太医院里过的第二个除夕,琴惟失踪,琴大人在礼部忙得连轴转,唯有梁督主无事一身轻,一掷千金买回前朝的文物和后人仿造的赝品,遣人摆在太医院的阶下。 他就是这样古怪的人,细长的眉眼定在她身上,掖袖走上来,轻声问她好,在她面前摔碎真品,将赝品强行赏给她。 后来两人不得不公开对峙,付雪尽的身份在梁兰璧这儿过了明路,梁督主便时常叫付雪尽来东厂。 等手下的番子查到她对琴惟有男女之情,梁兰璧一夜没出门,把房间里的东西丁零当啷砸了一地,简直怒火中烧,恨不得将琴惟千刀万剐! 第二日向皇帝告了假,又请付雪尽来请平安脉,等付雪尽提着药箱来了,梁兰璧先是东扯西扯,黏糊糊,好像怎么也说不完。 扯到付雪尽彻底没了耐心,当即要下值走人了,他才琢磨着问她,“大人是不是喜欢琴惟?” 付雪尽心中一惊,“你指哪种?” 梁兰璧:“像奴婢喜欢你这种。狸狸,你喜欢他是名震京师的梁兰璧吗?奴婢,不,我才是梁兰璧。” 付雪尽心道你一个赝品还讲上这个了?不由在心中冷笑。 她以前天真,见他将好人抄家下狱,赶尽杀绝,再捧着满手金银向她献媚,气得喘了口气,指着鼻子痛骂他配不上“兰璧”这两个字。 梁兰璧便将青花瓷的茶盏一磕,眼睑一掀,又阴嗖嗖地攀扯当年先帝误判太子案。言尽于此,余下的不过是些冷如冰髓的讥笑:这不都是皇家欠他的?他梁兰璧会变成这般模样,都拜他们所赐! 付雪尽霎时气焰皆消。 这时她还不知道真相,姑且以为是吃人的禁宫一笔一刀将他变成了如今这副可憎模样,当年之事,梁家何其无辜?就这样,气焰平白降了一头。 梁兰璧见她似乎消了气,脸上露出个温善可亲的笑,指望用那张美丽的脸令她重新展颜。 可付雪尽依旧愤然,她决意不会和这样的人同流合污,甩袖径直就走。 梁兰璧一惊,从太师椅上跌下来,立刻爬过来抱住她。 “别走,狸狸,别走。” 梁督主试图挽留她。付雪尽不为所动,于是梁兰璧将她慢慢按在太师椅上,潮红的脸贴过去,用手和嘴让她息怒。 付雪尽想发火,揪住梁兰璧的官帽,掷到地上去,裹在绉纱里的头发泻下来,如同翻涌而下的乌泉。 她一边大骂一边喘息,“贱人……” 她骂得有气无力了,梁兰璧埋在她腿间,鼻梁顶着被舌尖舔湿的软肉,嗯嗯答应,显然对这爱称受用非常,又热切地叫她乖乖,狸狸,心头肉,心肝儿。 他的舌尖好像变成了另一副性器,代替他的残缺去品味她,因为是嘴,是舌头,因此也会感到饥渴,想把她吃进去。 他掌笔的手指,想像玩弄人心那样把玩她,心口却愈来愈空虚。梁兰璧低下头一看,胸膛正中破开一个大洞,他的心正被付雪尽捏在掌中。 于是他感到某种富余和满足,又去摸她光裸的尾椎,有骨骼的痕迹。 梁兰璧问,“琴大人的小名这么可爱,身后是否真有尾巴呢?给奴婢看看吧。” 付雪尽被恶心得打了个激灵,大叫:“只有我爹和我哥才能这么叫我!你又不是我哥!!” 梁兰璧阴阴一笑,“梁兰璧不就是你哥么?我就是你哥哥,好了,狸狸,不要闹了。” 付雪尽踹开他,提住裤带往上扯,“我又不和我哥上床!梁兰璧你这个贱人!!去死!!!” 梁督主捂住心口,泫然欲泣道:“说什么呢?奴婢好心伺候你,你还骂奴婢贱人。真是没良心的冤家,不要拽,不要拽……来,狸狸,让我亲一口……” 事后,梁兰璧还要伏在她身上,他也爽了,即使不是肉体层面的爽,面颊酡红,眼睛水汪汪的,有点风情万种的味道。 梁督主果真风流妩媚,拿捏着奴婢伺候主人的甜稠语气,问她要不要抬水沐浴? 可惜付雪尽不想搭理他,让他滚,梁兰璧反倒更来劲,等伺候好她,不请自来地爬上软榻共枕。 他自从被提拔到先帝御前就再没做过粗活,面庞莹润,无处不美,连头发丝落下的位置都大有讲究,实乃祸国殃民。 梁兰璧撑着头,就这样眯着眼望着付雪尽,眉眼柔和,嘴角含笑,看不出往日梁督主压刀踹门的冷峻模样。 大家都说他长相妖俏,心思毒辣,又极有媚上欺下的手段,便很是暗暗心惊:若日后有皇亲贵胄得来女帝造化,此獠必是一代妖妃啊! 付雪尽暗道: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梁兰璧问:“大人在想什么?” 从美色中回过神来,她敲敲梁兰璧的头,道:“不若下官给督主看看脑子吧。” 梁兰璧没躲,“奴婢是心病,相思病呢。” 大计当前,付雪尽暂时还不想同他撕破脸皮,只敷衍般地虚虚拱手,“下官有一妙计,取柏子仁二钱半、白蔹二钱、白术三钱半、桂心一钱半、附子一钱。沸水煎煮,熬成浓浓一碗,再将督主的心剖出来,外敷一贴药,相思病便可大好了。” 梁督主听了,不为之所动。 他知道付雪尽不说真话,可他还是想听,语气里带点试探,“奴婢侍奉的如何呢?琴大人,赝品使用起来的体验,也不逊色吧?” 付雪尽又心道:那真品呢? “那总得试过真品,我才好比较啊。” 此话一出,梁兰璧脸色一下子变得很恐怖,阴着脸,好像有谁欠他一百万真金白银,就是曾经去查抄最清廉的官员家也没有这样难看的脸色。 梁兰璧略停了下,心里恨得血潮阵阵,直到缓下了气,这才皮笑肉不笑说:“琴大人说笑了,奴婢没有这个意思。” 付雪尽也笑眯眯,“没有最好。” 可怜梁兰璧忍气吞声,又偷偷给琴惟记上一笔。 蛇仙和贵女 少女将定窑玉壶春瓶倾斜了些,金波盈盈,碎光流连,收一帘天连云星斗气。 鸾声倚着软榻上的桃花引枕,满头云鬓松垮垂在肩头,看她斟酒,一杯、一盏又一樽,已是有些颓然了。 那姑娘笑出声来:“妾为娘子调饮,娘子满意否?” “……好难喝。” 鸾声扶着昏昏然的脑袋,懒洋洋说:“不如最前头的荔枝饮子。” “是呢,那是妾亲自调的,南疆的荔枝酒,世间无出其二。” 獞花压酒,引剑风生。 楼下台上剑舞正酣,演的是春衫薄。 鸾声看得入神,只见剑客斜撩一剑,瞬息间便挑破另一人蹀躞上挂着的小锦囊。里头兜着的小银鱼叮当掉了一地,珠落玉盘,如同剪碎了索子的珠串,滴滴答答,没入到滚滚喧哗声中去。 她的脸庞慢慢动了,紧随着一枚漆银的小鱼,其上斑驳,裸露着水纹般的铜质的芯,被人踢得滚来滚去,漂泊无依,没有落处。 地上铺着黄栌色地衣,行走间像是踩着一潮幽静的黄水,鱼儿落水,很快没了踪影。 “娘子,”那姑娘跪在鸾声脚边,仰着长颈,露出一张花柔玉净的脸蛋,细声说:“请饮。” 鸾声俯下身来,借着女僮的手饮尽。她先前嫌热,衣襟被揉开了些,露出一段包在衣领下的肌肤,肩头的衫子半褪了,见得抱腹的绳儿挂在颈上,悬着细细窄窄的一根。 再往下去,是衣堆中一小片绣莲花的绸衣,柔顺细腻的料子被撑得微鼓起来,到了这儿,她就不敢再看了。 姑娘羞赧:“娘子,妾为你整衣。” 鸾声很有些醉醺醺的,口齿也不伶俐了:“啊,嗯……你叫什么?” “乌蓬烟。”她温声回答:“是‘最爱芦花经雨后,一蓬烟火饭渔舟’的蓬烟。” “你的名字很好听呀。” 鸾声笑得乱颤,“和我夫君一样!对啦,我是偷偷背着他们跑出来喝酒的,你不要告诉他啊,我夫君这个人很好的,嗯,不会生我的气的……好吗?” 乌蓬烟为她理了理裙子,和缓地说:“好。” 房间里架着个花鸟纹绣的纱屏,只屏风里间留了个窗子,外人等闲窥伺不得,一只纤手从鸾声的裙下伸进去,石榴裙便泛开水波一样的纹路,她扭捏着要躲:“痒。” 乌蓬烟并指拨了拨湿润的花唇,拿手指撑开了,这两瓣没骨气的软肉向来媚人,咬着指头快意吮吸起来,鸾声细细呻吟一声,也不管是谁在奸淫她,抬臀想要吃得更深。 乌蓬烟手指细长,一捣一弄间带出许多春水,她一壁伺候小娘子,一壁和她咬耳朵:“姐姐,你里面好热。” “嗯,好舒服……热,我也好热。”鸾声总算醒了点,“好热,好痒,你快取冰来。” “姐姐……你这里好湿,怎么兜了这么多水?湿哒哒的,小壶都要装不下了。” 乌蓬烟拿脸蹭了蹭她的脸颊,高鼻深目的异族样貌在潮湿的光下更显浓丽,柔软天真的淫声浪语杀进她心窝里去,淫水更甚。肉穴痉挛,好似被一尾灵巧的活鱼寻着空隙钻了进去,雨打芭蕉,水声淅沥。 獞花貌美,剑声凌厉,她颤着手指解开衣袍,扯开脖子上的细绳,抱腹委顿在地,鸾声清脆的嗓音发着抖:“好热……你给我喝了什么?” “荔枝酒,姐姐。” 乌蓬烟骑在她身上,剥开水红的抱腹像剥开了一枚荔枝,鸾声小小的椒乳被看得清清楚楚,她低头含住一只嫩红的乳尖,像咀嚼一颗心爱的糖球那样舔咬。 等鸾声捧起另一只小乳使劲揉搓起来,这才抬起眉弓看向她,含糊地说:“暖情用的。” “嗯、嗯啊……快解开,哈,我要回家…我要避愁……” 她撑着最后一点儿清醒的意识,推开乌蓬烟就要起身,刚站定膝盖便霎时一软,禁不住地往前倒去。 乌蓬烟伸手扶住她的腰,两人一起滚到厚厚的羊绒毯子上。 鸾声拧手抓住一小把羊羔绒,眼睛也红,伸出两根秀气的指头送入湿透的穴中搦送起来,搅出隐约的水声,乌蓬烟覆手跪坐在一侧,端庄得很。见她如此,悠悠叹了一声气。 “姐姐如此贞烈守节,倒教妾嫉妒起那位不曾蒙面的小郎君了。” 鸾声哼哼:“哼,你就嫉妒吧……嗯,唔唔,你再嫉妒我也不会给你肏的。” 乌蓬烟勾勾手指,笑起来:“那妾送姐姐一件好东西。” 她迷迷瞪瞪:“什么东西……啊!” 有什么纤细的物事在游动,花枝舒展干系,莲花淌入池水,就像这样轻柔的声音。 婆娑的沙沙声细而碎,一条冰冰凉凉的东西从腰肢攀爬,最后盘在她双乳之间,鸾声不敢看,胸脯的起伏愈发轻微,简直要被吓得窒息了,她攥住乌蓬烟的袖子,小声哭叫:“快拿走!” 乌蓬烟瞪大了眼睛,有点难过:“可是……” 果不其然,那是条玉京子。 小蛇通体青翠,盘在她胸前嘶嘶吐信,拿小脑袋蹭了蹭鸾声微湿的鬓角,扭身沿着肚脐往下边儿游去,不等她松一口气,险些又要惊呼出声——这条玉京子盘在她腕上,伸着细细长长的信子舔了舔花核。 鸾声脸红得不行,只好拿湿润的眼神哀求作壁上观的乌蓬烟,哑哑地央求:“不要闹了,好不好?” “好吧。”乌蓬烟盯着她,“姐姐,你亲亲我。” 鸾声的一声“好”滚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不可以吗?那我亲亲你,可以吗?” 乌蓬烟还是不依不饶。 玉京子没入一小截,撬不开的蚌肉已然打开一道细细的缝隙,一泉热乎乎的春水裹着它慢慢蠕动,只在肉唇外留出大半青色的鳞身。 鸾声眉目含春,不自禁地抬起腰臀,水液黏连的阴阜在光照下晃出湿腻的流光,一泡淫液沿着那肉缝滴连了下来,在羊羔绒毛毯上洇了一片潮润的深色。 她娇嫩的嗓音像含了袅袅的烟气,烧的是浓烈的月麟香。乌蓬烟读过许多香方杂录,自然读过云仙杂记,“……以轻罗造梨花散蘂,裛以月麟香,号袖里春,所至暗遗之。” 绫罗梨花袖间飘坠而下,暗芳遗落。 剪花精巧,宛若一片对空剪下的蟾彩。 鸾声这只小月亮先被这南疆的暖情荔枝酒逼出媚性,又被玉京子肏软了腰,很快不再惦记她那个严小郎君,眼睛红得跟只兔儿似的,抖开衣袍来抱她,衣襟里松松兜着两只白腻软肉,懒懒倚在她身上了。 窥眼袖里无边春色,可谓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裙妒杀石榴花。 “好淫的穴,好个卿卿!” 玉京子舔吃她牝里的蜜泉,竟似开了个泉眼儿,往裙下流个不停,乌蓬烟见她浪荡,笑得嗓子沙哑,玉京子吃够了,便从穴里慢慢倒着退出来,盘回乌蓬烟低垂的发髻上,湿了她乌云般铮亮浓秀的发。 鸾声没了杀痒的淫器,夹腿磨了几下,不得兴,又难堪又苦楚。 不多时,一根硬挺的粉色肉鞭被引着抽了抽肿胀的花珠,碾磨几下,见她松了眉头,露出些许快乐的模样,便很温吞地分开两瓣湿热的嫩肉,径直往里去了。 性器没有受到丝毫阻碍,欢喜得不得了,像被肉环锢住的蟒龙,劈开紧窄的肉隙一路捣到最里,正撞在刚被玉京子舔过的花心。 小娘子嗯嗯哦哦,舒爽得头发丝儿都舒展开来,乌蓬烟衣裙齐整,胡裙掩住身下不堪,将她骑倒在地,不急不缓地鞭挞起来。 乌蓬烟名头上是个南疆的俏姑娘,此刻眉眼含春,很倦懒的模样,衣襟被鸾声挠掉了枚盘扣,稍稍解开了点,袒露出一痕雪白的锁骨。乜、睇、睨,分明是极尽轻视的眼神,偏生好似理所当然。 暖香金猊吞云吐雾,乌蓬烟也取了花烟,半阖着浓长多情的睫,含住玉管,深深吸上一口。 “啊,啊啊……好酸,嗯好酸,避愁,哥哥,嗯我,郎君、郎君!” “郎君在呢。” 乌蓬烟俯身下去,像之前鸾声借红酥手饮酒那样,将烟气含在唇中,与她渡了一个长长的吻。 唇舌抵缠,彼此之间不分你我。等渡完了烟,乌蓬烟才从容退开来,看鸾声风鬟雾鬓,满头珠钗晃晃悠悠。 一根梅花步摇随着颠簸滑到地上,散乱如潮的乌发时而吞没、时而退去,此起彼伏,映在他碧色的眼儿里,如同一弧波涛拍岸的风月海潮。 “南疆昆仑有仙草,名还魂,食之可长生,若制成烟草,一口延寿十年。” 他说:“我愿为姐姐求长生。” 南疆有仙草,名还魂,食之可长生。南疆有仙人,名乌郎,遇之可得机缘,入桃花源。 乌郎,乌蓬烟也。 旁人都是白骨皮肉,待肉肤散尽,只剩一具红粉骷髅,唯乌郎不同。 鸾声从一场黄粱梦中醒来,好似亲历了一场千年前的魂死肉烂,刚回神呢,就被一个挺身顶到花心,泄出许多水来,呻吟着绞紧了双腿,将乌蓬烟困在臀下。 阴茎碾着软肉进出,让小娘子浑身抖得不行,眼看他呢,还在慢悠悠抽着花烟。 玉京子不知何时也从发髻上滑了下来,碧青的鳞片紧贴住女孩略显肉感的大腿,玉京子不识轻重缓急,将腿肉勒出一点红痕来,乌蓬烟看了,不以为意。 它见主人没有呵斥,便愈发大胆妄为起来,偷偷地、悄悄地游到鸾声下腹,从泄殖腔里翻出蛇鞭,这肉鞭状似一朵粉红的肉花,其上密布倒刺,又游到花户上方,用那只肉球蹭着鸾声微肿的蒂珠。 鸾声仰躺在地上又颤又抖,玉京子的蛇茎看似短小,肉刺却将花核磨得更加肿胀。她伸手想扯住它扔出去,手腕却无力,被玉京子缠了一圈又一圈,只能任由一人一蛇将她肏了个透。 直到乌蓬烟轻哼一声射了出来,这才将渐渐疲软下来的阴茎抽出包不住精液的肉穴。 “坏东西……”鸾声低泣,手指捏住他的袖子,“你管管它啊……” “这孩子很喜欢你呢。”乌蓬烟温柔地说。 玉京子得了便宜还卖乖,急忙将小小的肉花塞进那口温暖的小洞,花唇被乌蓬烟肏得湿红外翻,根本没有一点儿自保之力,穴里水流了一股又一股,扑湿了玉京子下腹的鳞片,泛起一阵潋滟流连的水光。 玉京子在肏她,一条不通人性的畜生在肏她……想到这儿,鸾声又想哭又想死,被乌蓬烟哄了几下,给她唱小曲儿听,一道细细的水流溅在肉唇里,凉凉的,只是鸾声感受不到。 玉京子射完精,还想翻出另一根蛇鞭,被乌蓬烟冷冷一睨,不敢再造次,沿着鸾声湿软的小腹游上去,舔了舔她的嘴唇,依依不舍地盘回主人发髻间。 乌蓬烟扶了扶头发,替她挖出黏腻的精液,许是手法太过细致,鸾声又被抠得潮吹一次。 “姐姐,你太敏感了。”乌蓬烟很是忧愁,“这样不好。” “嗯、啊、好舒服,肚子里面好涨……啊啊!”鸾声哭吟着攀住乌蓬烟的肩膀,一不留神竟将他开了扣子的衣衫拽了下来,乌蓬烟少年身段,体量高挑,露出来的肌肤宛如玉石般,随着皮肉一齐裸露出来的,还有后背一小截细细的、胭脂色的纹路。 鸾声不经意瞥到,顿时不哭了,抖着手指也要把他的衣服剥下来,好奇心之甚就连自己正在被逼奸都阻止不了…… 乌蓬烟算是头次被烟呛到,胸膛起伏几下,就被人连外衫带里衣剥得赤裸裸了。 他缄默,又很快恢复过来,“……姐姐,你很擅长宽衣解带啊?” 鸾声不高兴了:“这可是我吃饭的家伙,能不擅长吗!” 乌蓬烟咬了咬后槽牙,憋出一个字:“行。” “给我看看。” 她扭过身来,光裸的身子贴着他的,两只小乳被压在乌蓬烟肩前,牝穴悬在高挺的阴茎上方,一滴淫水顺着合不拢的肉唇落下来,就是不肯坐下来好好吃进去。 她兴奋地打量着乌蓬烟背上的刺青,数朵盘踞着他脊上的、糜丽的胭脂牡丹,硕大动人,仿佛垂死前怒放的狂花,花枝沿着阴影没入到堆起来的衣裙之中,显然是纹在大腿了。 “真好看,”她摸着刺青,很垂涎,很向往,“我也想刺一个。” 乌蓬烟笑着说:“那姐姐,你说,我是给你刺在奶子上呢,还是给你刺在花牝上呢?” 鸾声:“那样好不正经的,我不要。” 乌蓬烟:“……” 乌蓬烟:“原来你是正经人。” 乌蓬烟扶住正经人纤瘦的腰肢,往下一按——噗叽一声就撞进馋嘴的穴里,一耸一耸地顶撞起来,鸾声眼神又迷蒙了,掌心贴着乌蓬烟的腰腹,摸到细腻柔韧的肌肉,身体被肏得酥软,再也坐不住了,便伏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他的肩旁小声喘息。 乌蓬烟面若好女,身子也柔软纤细,他俩身高相仿,鸾声倒下去时,两人乳尖就此一碰。 等她缓了会儿,双手就捧住自己小而挺拔的椒乳揉捏起来,娇嫩的奶尖蹭着乌蓬烟的,一磨一蹭。乌蓬烟颦了颦眉,他有心遏止,可见她爽得身儿直发颤,泪盈桃腮,呜咽不成语,便心软了下,也就不曾制止。 “嗯……姐姐,你里面好湿,以后只给我肏吧,好不好?”他诱哄道。 “不、不,嗯我,啊啊……我不能只给你肏,我、哈啊,我以后也给你肏……” 不是“只”,而是“也”。乌蓬烟轻啧了一声,有点儿恹恹的。 他抱住鸾声的腰撒娇,抬臀凿着花心猛干,把鸾声肏得使劲哭,咿咿呀呀的,嗓子哑得可怜可爱。 那件妒杀石榴花的红裙子早解开丢到一旁去了,两人赤条条抱着,小娘子神魂颠倒、泪不成声,一会儿是“饶了我吧”,一会儿是“好舒服”。玉京子十分嫉妒,焦躁至极,又想攀回鸾声身上,反被主人一手拿捏了,随手丢到软榻上去。 碍事的玉京子被困在裙子里,等分辨出里头满是那位小娘子的体香,翻来覆去,跟绳索打结似的,蹭来蹭去,射了一泡又一泡精液,把水红的抱腹弄得潮乎乎的。 鸾声被乌蓬烟这厮按在毯子上肏来肏去,魂儿都要飞走了,他犹不放过,顶到最深处去,一整根硕大的肉器都填进去了。足足射了三次,将窄浅的花壶装得满满当当、水声淅沥,这才放过小可怜儿鸾声。 乌蓬烟揽着她,贴在耳畔小声叫唤:“姐姐。” “姐姐好困了……”鸾声乖乖地趴在他怀里,困得眼皮子都掀不开:“要睡觉了。” 乌蓬烟亲她一下,眼睛亮晶晶的: “我给姐姐唱歌。”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 我心如松柏,君情复何似?” 鸾声有点儿懵了头,下意识接道:“……何似在人间。” 乌蓬烟:“……” 乌蓬烟忍俊不禁,像小雀一样轻轻啄着她的脸颊:“姐姐只要一直这样就好了。” 少将军和贵女 *有微百合,注意避雷 *** 东宫,国储所居也,太子居东宫,因以东宫表太子。 谢不周刚被册封世子时,曾站在东宫旁侧的廊桥上,谒见过那位东宫之主。 穿绫罗春衫的侍女们排成个圈儿,含苞春芽般的宫裙盈盈堆在一齐,虹女行走云水之间,衣袂翻动时有如雾涌云蒸,这就是京师名姝荟萃、如雷贯耳的太虚昆仑境。 谢不周就在桥上等着,直到有眼尖的婢女见了他,才嬉笑着招呼其他姑娘退开来,重瓣次第渐开,现出深绿的花蕊。 他朝年仅十岁的皇太女贺桑榆稽首四拜,贺桑榆免了礼,让他平身。 “谢世子,许久不见了。”贺桑榆说,“今日你封世子,应有些庆贺的话要说。本宫在甘露殿念书时,太傅曾赞谢二公子早负才名,素敦行检,后来本宫又从父皇那里听闻,国公府在先皇潜龙时分理都城、内肃百僚,可谓秉性忠亮,宜示褒章。” 真是文绉绉的一套好话啊。 谢不周拱手答之:“臣愧不敢受。” “你当得起。” 贺桑榆那时年纪虽小,却已经很有储君的气相了。她从谢不周身旁走过,拍了拍他尚且瘦削纤弱的肩,谢不周是谢家的谢庭兰玉,玉树可承雪,不可承石也,这一拍轻轻抬起、轻轻放下,便如一座山岳般的五指山抵在谢不周肩上。 如来佛翻掌将石猴压在山下,谢不周也被压在这一掌之下,他这时想要说话、想要推拒,被她一睨,已然不得了。 即使谢不周心中早有了计较,此时也不禁微微色变。 “朝廷待士之恩,莫重于褒锡,以功诏爵,法当得封。” 皇太女面上稚气未脱,声线也稚嫩,只是神色冷然,浑然不像十岁的孩子。 谢不周哑声:“……臣……” “嘘,谢郎君。”贺桑榆终于收敛了冷色,浮出柔缓的笑意,袖手朝着廊前缓行。 方才那朵新开的绿萼梅又朝着蕊心渐次合拢,人影晃动,裙袂翩然,只留远远一声叮嘱。 “谨言慎行。” 很多年后,二十二岁的谢不周重新来到东宫。 这时他已经是龙骧将军,小有盛名,自十五岁始便驻守凉州抗击突厥,如今凯旋而归。归京不久母亲就着急为他相看人家,谢不周无可奈何,直到贺桑榆邀他入宫议事,他才连忙踏出侯府,摆脱了案头日夜添补的画幅。 还是那座熟悉的廊桥,只是宫女们换了一批。 绿梅随时令凋零,换上了宝瓶里的玉夫人。 宫中礼节繁冗,谢不周步入书房时,日头已悄然西斜。 他谨遵体统目不直视,却被一道极细极轻的碎响引去心神,抬眼望去,只见皇太女身前拉了一帘绣山河的鲛绡,遮着两个有如胶漆黏结的人影,除去贺桑榆外还有个娘子…… 他微微皱眉,制住心中一瞬薄怒,此时这姑娘正被贺桑榆揽在怀里,猫儿般蜷着身子,唯有一只履袜沾濡的脚伸出帐外,谢不周好似火烧般扭开脸庞,只当贺桑榆行事荒唐,不愿深思。 “哦,谢少将军来了。”贺桑榆轻笑着说,“今日召你入宫不为别的,来聊聊正事。” 谢不周喉头微哽,应下:“……是。” “……当今之计,应当着力于驱逐凉州境外的突厥蛮人,如今赫连将军正坐镇凉州,前来侵犯的蛮子少了许多。只是边防再谨慎,也总有被得手的时候。” 鸾声听着他们讲什么“凉州”、“擒左贤王”、“单于”之类她听不懂的词话,贺桑榆在宫中不曾习武,手指秀气柔嫩,只在中指上有块微硬的笔茧子,将她盈着水的花穴当成了个笔洗翻搅,薄茧时而撩刮到细嫩的穴腔。 鸾声咬着唇发着抖。 “不要叫出声哦。”贺桑榆在她摇晃不止的金累丝灯笼耳坠旁说:“小心被谢少将军听见了。” “嗯、好,我…我不叫出声。” 她也悄悄伸指进去,并着贺桑榆的一道,不轻不重地凿挖着。 贺桑榆发笑,她自觉演得天衣无缝,怎会知道谢不周常年练武耳聪目明,已将她的淫声浪语听得一清二楚? 再看谢不周,隔着薄绢也能察觉出他的坐立难安,平稳的声音也有些莫名的颤。谢不周耳尖攀上很淡的红,少将军赧颜抱惭,掩饰着身下异状,竭力保持镇定。 “……就到这儿。” 贺桑榆及时叫停,将湿漉漉的手指在鸾声纱裙上抹了,拾掇好宫裙,衣冠齐楚地掀开荡悠悠的鲛绡,长指沿着帘面一梳而下。 “谢少将军辛苦,喝茶润润喉,本宫先去处理旁的事宜。想必不用很久,等少将军喝了三盏茶,本宫也就回来了。” 他含着咽不下去的那口气终于徐缓吐出:“……臣恭送太女殿下。” 国储向来任性,没法奈何,无计可施。 贺桑榆两指间捏了张素色的巾帕,遥遥掷到他身上去,“对了,用帕子擦擦汗吧。” 皇太女走了。 谢不周伸手攥住帕子,触手冰凉微湿,细嗅暖香盈鼻,绸料不是皇太女份例的杏黄,显然不是贺桑榆随身之物。 既不是储君御用之物,也不知是不是女儿家私下拭汗的罗帕,他犹豫半晌,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书房一时寂静。 直到一点如云如雾的松花色没出长帘,少女从帘隙里探出一颗坠着珠翠步摇的脑袋,悄悄望了望他,很有些羞怯地说:“小……小将军,你好啊,那个,那个帕子你用完了吗,能不能还给我呀?” 谢不周一愣。 “这是你的?” “嗯嗯。”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又往前探了探身:“这张帕子脏了,我给将军换一条。” 鸾声坐起来,倾着身子伸了手臂要给谢不周递去一张簇新的帕子,只没想到方才被贺桑榆用手指肏得身酥体软,还没缓过来呢,一个重心不稳就从帘子里跌了出去。 谢不周指尖擦过垂坠的云鬟,下意识便拥住这一小团软香温玉,晕头转向的鸾声被少将军抱在怀里,大敞的襟口挨着他素面锦锻的袍襟。 她方才险些要被贺桑榆剥光了,只留一件外衫蔽体,抱腹松松堆在腰间,衫子滑到臂弯,谢不周怔怔地搂着她的腰肢,分明没能回过神来。 鸾声轻嘶一声——倒不是因为被看光了,而是她忽然间想起了皇太女走前的吩咐。 务必伺候好这位年轻的少将军。 皇太女的命令,小娘子莫敢不从呀。 “小将军。”她捏了捏他秀长的手指,摸到厚厚的茧子,小声说:“我来服侍您。” “服侍……什么?” 谢不周用那双深黑的、恒山玉般的眼睛凝视她。 鸾声先是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面颊,随后往下去,埋在他满是檀香的衣襟里。 谢不周自十三岁从军,年少寡欲、无思无虑,从未与女子有过贴身的接触,方才被迫听了一回活春宫,已然教他破禁。此刻粗硕肉物正直挺挺翘在腹前,即使有袍子掩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鸾声一贯善解人衣,手掌摸进亵衣,握住那根火热性器毫不含糊地上下撸动,谢不周泄出一声重重的喘息,肩背颤着、抖着,精口几番翕动,差点儿就要被摸得射出精水来。 见他当即要射,竟是个不识风月滋味的雏儿模样,鸾声好奇,抬头靠得更近了些,贴着谢不周红透的耳垂问:“大人,你还是处子呀?” “嗯……嗯。” 谢不周有些赧然。 “哦。”她眼睛明明一亮,终于来劲了,张嘴叼住谢不周打了洞眼的耳珠,像狸奴舔水那样细致地轻舔,看着火烧般的浅红从他的耳尖一直蔓延到脖子,又很含糊暗昧地说: “我就喜欢小将军这样洁身自好的。” 谢不周闷哼一声,长袍登时濡湿,鸾声捻了捻指尖黏腻的精液,很快收回手,偷偷在谢不周不染尘埃的衣衫上拭净了。 “小将军,你还好不?” 谢不周回不上话。 趁他神思昏沉,鸾声好似吃了颗熊心豹子胆,一时玩心大起,拿手指勾着他下颚细细地瞧了,却见到个水月观音的肉身俗胎,不由长叹:“真漂亮啊。” “小神仙,小将军。”她变着法儿叫唤,复站起身来,提起那扇松花色细褶绣裙,原先只拿裙幅遮了羞,如今挑开来了,便是什么也没有穿,袒露着湿润光洁的花户。 鸾声两只脚腕上都套着一双银丝细环,动起来便有细碎的滑铃之声,淅淅索索,仿若摩擦环首刀上光滑的金铁环。 她收腹抬腿,脚掌从谢不周胯下柔缓地、轻盈地点到胸膛,听他灵台如擂鼓振鸣,断绝七情六欲的神仙杂念频生,已不能再保持洁净的仙体。直到谢不周被脚趾顶起紧绷的下颌,才仰头对上她多情含笑的狐儿眼。 她说:“我来服侍您。” 谢不周曾在出海经商的龙骧船上得过一斛鲛珠,博物志有载,南海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绩织,其眼泣则能出珠,鲛珠即为鲛人所泣之泪,珍贵不可言。 那一匣子鲛珠置于晷景之下,霎时莹润生光、美如珠玉。谢不周惊叹过月余后,便将它放在架上蒙尘,许多年后,这鲛珠擦去尘土,重新展于他的眼前,龙骧万斛,震人心弦。 他不由得想到它,想到那玄兔生辉般的明珠。珠儿悬在他心上,一根金绳儿捆住它,鸾声并着双膝骑在谢不周脸上,前后摆腰,像骑一只小骊驹似的骑着谢不周。 他张嘴含住湿软淋漓的花唇,仿佛叼住了一支带露的夏芍药,无师自通地沿着滚落水珠的肉缝一路往上,扫过不住翕张的小洞,卷住那只柔嫩多汁的软豆,吮吸、咀嚼、品尝。 鸾声细细尖叫一声,激越时从喉咙未经仰制地发声,便像发春的猫,像被刺穿双翅的鸟,像牡丹垂死前哀恸的哭号。 他回想着那枚隋珠的形貌,美丽,丰腴,动人。 但这些淫艳的词气不该拿来形容明珠,而应该是一个人。 这个人就坐在他身上,弓起腰肢款款摇动。 浪打天门石壁开,涛如连山喷雪来,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鲛人甩尾游过天牝狂大的涡流,穿梭在龙骧长鲸般宏伟的船影下。 灵蛇般的舌尖舔开鸾声羞答半合的壶口,两片肉唇恹恹地打开了,余下的闻风而来,裹住这根擅入的不速之客。 它最初不得要领,只会笨拙地舔舐着缝隙里那一点最浅的肉,仿佛吃一枚饱满的桃子,桃皮轻薄,只是轻轻一吸,蜜汁就会从小口里成股成股地涌出。鸾声并在他身旁的小腿发着颤,眼神迷蒙,好像有一条长虫爬上了她的心尖。 他毕竟不懂太多,总是与最痒的那处失之交臂,直到她终于坐不住了,还要指点谢不周:“嗯……那里,再深一点,舔那里才舒服……对、对了,小神仙真棒。” 谢不周向来敏慧,床事也学得很快,鸾声不忘夸他,很快又被丢进无际欲海中沉浮。 情潮滚滚逆流而上,让她腿也软、心也酥,似乎有人一口咬住了她颤栗的心。鸾声被舔得称心适意,早早在他嘴里潮吹一次,包不下的春水从谢不周颊线上滑落,濡湿了外衫里衣,泄到地上去,洇出一点儿深色的水渍。 她抖啊颤啊的,爽得有些不知所以然,一块软嫩的肉被咬住了,她的心也被叼住了,噗通狂跳,震的她有点晕沉,却很快意,他真像严避愁啊,那天真无瑕的羊羔样儿,像极了,真是像极了…… 直到她合拢双腿猛然一并,花穴痉挛着吐出大股淫液,这样淫乱的情事才告一段落。 鸾声解了馋,眉眼还含着散不去的春情,扭过身来,伸出脚掌抚着谢不周腹下不知何时又硬挺起来的阴茎,用套着雪白罗袜的脚趾沿着茎身上下滑动,懒洋洋地,边抚边说: “小将军,你这根棍儿怎么这么热呀,快要烫坏我了。” “……我不知道。”谢不周勉强从喉头挤出一段话,“或许是我天生体热……唔!” 鸾声脚上的功夫是被严霜调教过的,现在拿来对付一个毛头小子,简直绰绰有余。 她站起身来,谢不周便半跪在她面前,鸾声一壁用脚踩着谢少将军涨红粗硬的鸡巴,一壁摸他解开了玉冠子的头顶。她想着在严府里撸那只看门黑狗的手法,将谢不周摸得胯下更肿胀几分,肉茎更疼,他眼神已经不太清醒了,也哼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懂用湿润发红的眼睛去哀求。 真真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儿了。 她于是怜惜起来,弯腰将额头对着谢不周的额顶,蹭了几下。 谢不周抖着性器射出精来,不慎污了鸾声的松花色绣裙,她解开不能再穿的裙子,丢到地上去。 上衣大敞着露出那对小而坚挺的鸽乳,她也不嫌害羞,问谢不周要摸摸吗,拉着他的手放在心前。细腻,丰腴,仿佛一捧小小的雪堆,乳尖顶着他的掌心,又像小雀用尖红的喙一下一下啄着他新生的肉肤。 “你真可爱啊。”她衷心地称赞谢不周,“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喜欢的人。” 谢不周迟钝地反应过来,追问:“那第一呢?” “那当然是我郎君啦!”她快乐地大声说。 谢不周一惊,灵府地动般震晃,又失魂落魄起来,“……你有夫君吗?你已经嫁人了吗?” 鸾声说:“我有啊!” “那你怎么能……”谢不周抿着嘴唇,质问道:“怎么能做出这种轻浮的事?” “什么事?” 鸾声感觉好奇怪,想了想,总算明白了,不知怎的,便也难得失落起来:“这种事吗?原来你不喜欢吗?可是,不做这些事,我对大家来说又有什么价值?” 听完这番话,谢不周错愕地睁大眼睛,还没等他想清楚,鸾声就躲回了帘子后面去。他们一下子又变回最开始的距离,谢不周想追上去问清楚,但最终什么也问不出来。 远在宫城外的贺桑榆像是早有预料,叫人带被茶水污了衣衫的谢不周去更换干净的新衣,等他回来时,鲛绡后的姑娘早已不见了,只有纱帘空空荡荡,随风摇晃。 他有点后悔,但更多的是不甘心。 太和门落钥前,谢不周离宫,只带走了那件松花色的细褶绣裙。 父子和爱妾(3p) “腿打开,不要夹这么紧。” 严霜劝她说,“你这样不累么?” “富、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鸾声小声但正直地说:“严大人,你不会要淫我了吧?这样是不好的,严大人,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晚节不保吧?” 严霜捏了捏她的脸颊:“那你会说出去么?” 鸾声抖了一下,很慢地说:“我会,我特别会。” 他似乎笑了,鸾声竖起耳朵去听,还是听不明显,她被严霜以小儿把尿的姿势抱在怀里,两条纤细的小腿挂在太师椅两侧的扶手上,一拱一拱的,她嫌难堪,又不敢乱动。 这姿势委实不雅,前端被裙衫挡住了,是一截苏绣的锦缎,不知怎的,洇出一点胭脂般的深色。 “那你说吧,我听着。”严霜捻住那颗肿胀的花核,“再不然,叫避愁来听?” 避愁是谁?她夫君。严霜何人?她公爹。她是何方神圣?明家的十三娘。 两片阴唇被淫水打得濡湿,焉了吧唧,只能很没有用的任人宰割,先前里头已被角先生小入了一回,不得纾解,现在又痒又馋,被严无恙舔得啧啧有声,蜜水快要流了一地。 鸾声脸更红了,想摁住严无恙的的脑袋,反被严霜捏住手,伸进衣襟去摸自己小小的乳,两团白乳酪似的奶被颠得颤颤巍巍,她暗恨身体不争气,恹恹地骂:“老匹夫和小匹夫。” 话音刚落,被抵在舌尖挑逗的阴核就被严无恙这个小匹夫卷住狠狠一吮,半点不留情面。 他这人行事锱铢必报,在床事上也斤斤计较,粗糙的舌苔摩擦着柔嫩的花粒,鸾声登时尖叫一声,全身被这一吮惊得发颤不止,腿都要软了,下意识夹紧他的脸。 等严无恙舔完水渍抬起头来,她才堪堪缓过神,欲骂又止,止又欲骂,很不得劲。 最后,鸾声只好说:“王八蛋。” 王八蛋瞥她一眼,正待说些什么,严霜劝架:“好了好了,别逗她了。” 老匹夫边说边将她放在桌案上,教她趴伏在案上,手指沿着小娘子的脊线按下去,从肩头剥起,半解的衣裙便如同花瓣般铺散开来。 鸾声不久前自觉已经把他们父子俩伺候舒爽,该放她回院子去了罢,如今自然十分震撼,她想挣扎,手腕就被严无恙摁住,她瞪他,严无恙就垂着眼睑。 他向来油盐不进,床上还装什么正经呢?都是假正经! 鸾声:“我恨死你了。” 严无恙:“嗯,我知道。” 鸾声嗯了一声,她嗓子软,有点儿南方的口音,语气更像撒娇,“你知道什么呀……啊!” 严霜径直入了她的身子,那根东西碾着沁水的花蒂挤进花穴,他心疼她,平时说什么都是很细声细气的,到了床上也是。 甬道里的皱褶被慢慢撑开了,圆润的蕈头往里头顶去,新泄的水液糊满了两瓣肉唇,鸾声刚破身没多久,压根受不住这样挑逗。待她缓过些了,严霜便一抽一插地捣弄,教她品鉴情欲。 小娘子伏在金丝楠木的书桌上,被干得一颤一颤的,两只小乳也随着一颠一颠的,严无恙拧过她的脸颊,端的是春色无边,柔媚无双。 “嗯!…轻些,严大人,轻一点…” 鸾声被干得说不齐话,眼神也涣散了,只懂猫儿般细声地哭,严无恙盯了一会儿,将唇对过去,含住那两片抹了口脂的、丰腴微红的肉瓣,细细勾吮,将鸾声嘴上的口脂舔得干干净净,从中品出一丝掺了金丝蜜的甜腻。 严霜瞧他这副情态,不禁揶揄道:“你就只管看着?” 严无恙淡淡说:“省得惹她烦心。” 他们那厢说些有的没的,这厢鸾声抖得云鬓散乱,被舔得肿胀的蒂珠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冰凉坚硬的桌沿,留下一道道深色的水痕,弄污了严霜的书桌。 湿腻软肉缠着性器吞咽,她也抬起光裸的身子缠住严无恙,埋在他肩上长长地、难耐地呻吟,两父子便不再说话。 鸾声两条藕段似的胳膊,白得像雪雕的管,白玉烟壶里散出的白汽就这样柔软地揽着严无恙的要害,两团微鼓的白肉顶着他衣襟前团绣的水纹,香气旖旎。 鸾声自小养在明家,承了父母的好样貌,一身肌骨既艳也媚,通体异香,人间无其丽也。 上京世家如何不晓得明家十三娘的厉害?许给王孙当妾也是可行的,但也只堪为妾,妻,主母也;妾,奴仆也。她可不像好人家的姑娘,倒像是山林里敲骨吸髓、榨人阳气的精魅。 他任着她攀抱,像一尊缝了嘴的石柱。 十五岁的女孩嗓音娇嫩,先前那刺人的外壳被慢条斯理地剥开,露出莹润的新荔,现在嫩得能掐出水来,又被肏得神酥骨软,三魂去了两魂,严霜轻车熟路,只碾着那块肉整根重重一入,她就咕叽一声,平白流出许多水。 严霜久经风月情场,对付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娘子简直就是轻而易举。鸾声有时做错了事,被严霜关在书房里黄昏才出,出来时腿软得直打颤,狼狈不堪,还是严避愁抱她回去的。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鸾声很没骨气地开始求饶,哭得眼角微红:“我错了啦,饶了我!” 严霜又肏了一下:“瞧你这骨气。” 小娘子樱红的乳尖不住地擦着严无恙襟前光滑的锦缎,女孩肌肤柔嫩,缎子再好也是一块略微粗糙的布料,被摩擦得痒痒麻麻,难受得紧。 趁人不注意,她一壁讨好严霜,一壁借着严无恙止痒。活春宫在前,严无恙早在给她跪下舔穴时就欲火萦身,下裳顶出一团鼓鼓囊囊的包,只是强忍不发作。他再沉稳也还是少年人心性,火气也大,见她浪荡,心里头百转那个千回,恨恨拧了一把发骚的奶尖。 鸾声吃疼,想骂,看他面色不虞,又怂了,她是个寄人篱下的可怜儿,人家真生气了,她万万是不敢顶撞他的。 不仅不敢顶嘴,还得让人家舒心。 鸾声蹭了蹭他的脸,可怜可爱,像只猫儿似的,小声说:“我给你摸摸。” 说完便伸手下去,她现在宽衣解带已经很熟练了,在房中给严避愁宽衣,服侍他沐浴,在假山里给严霜解带,让他把自个按在石壁上,灌她一肚子精。 等摸到下面那根肉物,热得直教人发慌,鸾声说摸摸就真的只是摸摸,任劳任怨地给他摸鸡巴。她掌心柔嫩,严无恙却想起她和严避愁洞房时,严避愁醉倒在隔壁厢房,她不识人,只把他当成严避愁,笨拙地投怀送抱,用掌心抚住他的脸,献上一个天真又羞怯的吻。 “郎君。”她笑着说:“奴奴好喜欢你。” 我也好喜欢你。 严霜哂笑,“宝儿,那我呢?” 鸾声面色潮红,跪在桌案上抬起白润的臀尖,一朵湿红肉花往下淅淅沥沥滴着水,刚被肏得服帖了,柔顺贴心,无论肏进来的是谁,她都悉数裹紧献媚。 鸾声嗓子哑了,塌下柔韧的腰弓,乳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严无恙的性器,很懂眼力劲地说:“严大人也来。” “才吹过,”严霜抽出湿淋淋的性器,两根手指撑开一塌糊涂的花唇,“再来?” 严老狐狸笑了笑,怎么看都有点狡黠的意思。 他平日对她细声细气,冬日里将她团在厚厚的大氅里取暖,亲自给她梳头发,梳少女样式的发髻,十分爱重小小的鸾声。就连新婚夜也不许严避愁破她的身,要放在锦绣堆里再养养,养得皮肉丰盈、喜气盈腮,然后在鸾声十五岁生辰那天,引着严避愁入了她的穴。 那时两个少年少女在床上紧紧抱成一团,鸾声只觉一阵热流涌出下体,潮热难堪,爬过去哭着说,我好难受,严霜,我好难受,严霜抱着她嗯了一声,用手指玩着她小而嫩的花珠,几乎要将被褥整个湿透。 后来他又让严无恙伺候她,鸾声几乎要吓得魂飞魄散,这能行吗?这肯定不能行呀! 她哭着求饶,撒娇,但还是被严无恙舔了穴,摸了奶子,很丢脸,她觉着自己淫荡得不行,很对不起严避愁,可是毕竟没有办法,她是来严家做共妾的,谁都可以玩弄她。 日日被叫到书房,父子齐上阵,把她玩得春水直流,看见严霜有时用手指拨茶盏里的水,亵衣都要湿上一遭,又难过,又快活,饱经煎熬,生不如死。 明鸾声,明家的十三娘,世家没什么背景,却有一张格外出挑的脸。 她大哥哥明醉是上京第一美男子,她是上京第一美人,如今被淫窟作践成淫娘子,家里人想定是认不出她了。 二哥哥明羡爱惜她,总是给她带些钗环,严霜也给她带珠钗衣裙,多是床榻之物。 总而言之,严霜就是个大变态,他不怀好意,定是又要作弄她了。 果不其然—— “无恙,你来吧。”他轻描淡写地说:“你来肏她。” 严无恙嘴唇嗫嚅几下,他神色总是寡淡清冷,如今竟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神采。 鸾声呜咽:“我不要!” “我两个儿子,哪个不是麒麟儿,只是挑人来伺候你,有何区别?你倒是还挑挑拣拣,是我惯的你。不过呢,我也不能强人所难,你既看不上无恙,那就让避愁来罢。” 鸾声愣了愣,旋即赶紧攀住严霜的袖子,紧张道:“别,别!不要叫他来!”说完扭头,好像很怕严霜反悔似的,膝行爬到严无恙身前,扯了扯他的袖口,小小声打商量,“你,你待会快一点好不好,最好半炷香不到,我腰好痛了,严无恙你可怜一下我嘛。” 严无恙盯着她,温吞地说:“……好。” 火热的肉茎甫一入港,就被湿乎乎的肉穴欢喜地缠上来吸吮,她刚被严霜肏得潮吹,里头热得要命,好似个媚人的熔炉,要榨他的精、索他的命,快活难言。 严无恙舒出一口气,这叹息轻而悠长,手掌把在鸾声腰间将她锁在原地,整根而出,整根而入,将狭窄的牝穴填得满满当当,肏得皮肉啪啪作响,一时间书房中交媾声甚是响亮。 鸾声被扳着两条腿挨肏,又被严霜从身后捏住奶尖揉捏,到底忍不住呻吟般的泣音,母猫儿叫春似的,惹人怜惜得紧。 “看你舒服成这样。” 严霜把玩着她的花蒂,等她腿根止不住发颤了,又往下去按着小小的尿口,两根指头捏住搓揉起来。鸾声顺势瘫进他怀里,雪白的胸脯剧烈地一起一伏,“不要……呜呜,嗯、哦,别捏那里……嗯啊、别揉了,啊,啊啊……” “乖孩子,乖宝儿。” 严霜扶着她的脸,抬起看向正猛肏着她的严无恙,牙齿咬着她的耳垂,语气像平素哄她时那样温柔闲适:“看,这张脸好看吗?” 严无恙从来没什么表情,不爱笑也难得正眼看人,瞧着便阴冷了些,不招人喜欢,自然没有人关心他长得俊不俊。 他这张皮相随了他娘,秋水为神玉为骨,每一寸都恰到好处,是很端正的少年俊气,如今他那冷淡的眉眼笼罩着一层绮艳春情,化开了拒人千里的冰霜,容貌上的奇丽便呈现开来。 鸾声有点愣怔,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好看的。” “在避愁的静室里,他给你舔过穴呢,”严霜轻声说,“宝儿,你喷在他脸上了。” 骤然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鸾声哼哼一声,旋即很轻的一声咕咚,一股黏腻的热液就沿着性器和花唇的嵌合处被抽送相撞的鸡巴带了出来,湿湿地糊在阴阜上,污了臀下垫着的巾子。 一炷香早已过了,父子两人很有默契地不提此事,只有鸾声被干得神思昏然,接连高潮了好几次,当然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了。 严霜温文柔和地笑,在她耳畔说些家常趣事,手指却一刻不停地捏着那枚小口。 鸾声被顶得一颠一颠的,尿口被揉得敏感,险些就要漏出一滴水液来。 鸾声呻吟着骂他:“……无耻……” 她想夹紧腿,无奈两条腿都被摁着,只能眼睛红红地看着严霜变本加厉。 严无恙抚着鸾声被撑起阴茎形状的白腻小腹,用力楔进层层软肉。 他的性器与常人胯下二两肉不太一样,龟头微微上翘,像个狰狞可怖的肉钩子,一进一出间勾住了牝穴里最深处的痒肉,次次捅到花心。 因着太过用力,竟磨出些难捱的痛楚来,娇嫩的花唇被碾得通红,外翻的唇肉贴着连连撞过来的阴囊,如同一朵暴雨淋湿后合不拢的小花。 肉穴被干得淫液泛滥,穴腔不时痉挛,鸾声后面哭都哭不出声,实在受不住了,严无恙这厮才大发慈悲,施舍了些许假仁假义的好心,将她搂在怀里复顶数百下,尽数射在里面。 这时她已经敏感得过头,嘴里咿咿呀呀,伸手扯了严无恙的发尾拽住,恰似驯马般,尿口和穴心一道去了,爽得简直魂都要飞了。热乎乎的水淅淅沥沥,咕咕唧唧,一股一股地往外流。 尿液、春水、精液污了整张绒厚的巾帕,看着连帕子都包不住,要渗下去了。 鸾声被这对父子玩得脑瓜儿昏乱,便是咬字也不清楚了,只连说:“不玩了不玩了。” 严霜将手指导入湿热牝中,屈指挖出一团团流不出来的精水,他眼睑半垂,好整以暇地赏着这等香艳风光。他是没有心的,又示意严无恙去拿百宝架上那只紫檀木盒子。 紫檀木盒子看着其貌不扬,打开瞧了,方知内蕴玄机。 里面一应淫器俱有,严霜取了两只并排的雕花银夹子,往小娘子挺翘的乳尖上一夹,又捏外裹薄铜的缅铃塞进两瓣肉唇里。 此铃大如龙眼核,得人轻借力,展转作蝉呜,入肉炉则自动不休,鸾声小小的牝户好似成了个烧沸的鼎炉,一摸就是满手蜜液,严霜看了,笑道: “古有金丹术,于炉鼎炼以芝草琼露,以点化自身阴质,使之化为阳气。宝儿,你拿你这穴儿炼的丹,可能令人长生?” 呸! 鸾声心中暗唾,也不敢骂出声来,严霜总笑她有贼心没贼胆。 莹润的缅铃裹在软肉里振动不止,她正难受着呢,见严霜还从匣子里拿了柄白玉角先生。角先生玉质剔透,顶着缅铃慢慢挤进深处,磨得淫肉又酥又麻,肉嘟嘟的花户水光淋漓。 没人助她一臂之力,鸾声只好自力更生,身子往前倾了些,手臂撑在身前做支撑,晃起桃儿似的小臀,腰肢款摆,上下起伏。 小乳晃来晃去,两枚银夹儿也随着上下晃动,缅铃随着戳刺时而滚到花心处,惹她荡出丁点儿细细的哼叫。 汗润了十三娘满身,光照之下映有流光,明明还是个小姑娘,雏发未燥,而艳媚入骨。 天女自淫,秋波含情、弱态纤丽,实巫山神女也。 严无恙垂下睫毛,窗外春光在少年俊丽的眉眼间流连,疑属鬼神雕琢,一时忘返。 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王侯和神偷 裴少师是江湖神偷,她决定在燕王府里偷走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燕王是敬宗长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虽然出自中宫,可惜天生残疾,是个口不能言的聋子,因此无缘万乘。 好在皇帝怜爱他,赐他成年后留守京城的特权。当朝太子是他胞弟,两人亲缘深厚,慕容玦不必为了避嫌远赴封地。 将夜,裴少师在库房遍寻不得,正是头疼的时候,却见慕容玦提着风灯而来,雨里廊下,一道清癯的身影。 她却步贴近影壁,低头,按住袖笼,慕容玦披着鹤氅,衣裾滑过石壁内侧篆刻的潇湘山水。 他站定了,很平静地打手语试图和她交流问她目的,裴少师见状不禁咂舌,以为他不想说话,好么,又是一个自命清高的主子。 她的眼神在他的脸上流连,这人实在美丽,有一张玉雕似的好脸,做神偷就要有当机立断的决心,况且活物看起来更有价值,死物终究是死物啊。 裴少师很有做土匪的觉悟,趁目下徼巡疲惫,往前一步,合身扑向慕容玦,将他掖进怀里,顺势便掳走了。而他竟也没有挣扎,只是露出轻微的困惑,等到了暂时藏身的山上,裴少师张嘴说了半天,才终于发现这是个哑巴,还是个聋子。 于是无奈地拉过他的手,慢慢地写字。女孩子的手指比他的更粗糙,有刻意磨薄的茧,但是很温暖,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慕容玦想了想,郑重地告诉她自己的字。 裴少师书读得不多,分不清御城的诸侯将相,他们在她眼里,都只是一张写满富贵与贪鄙的布帛,浸满不义之血。 她不知道慕容玦是亲王,弥天大祸的端倪尚未展现,还以为这是谁家的公子哥儿,看他一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怎么感觉掳了个娇贵的皇子出来呢?于是便不再搭理他,折了根草叼着,蹲在旁边琢磨着生火。 慕容玦先是掖手看着,然后慢慢走过来,靠近她,也蹲下来。 裴少师察觉有脚步声靠近,且刻意放得很轻,每一步落脚都仔细丈量过,绝不让她感到不适。她随手搡了一把,说小皋别烦我——不太对啊,迟钝地将头扭过去,她推的是慕容玦。 慕容玦在她身边跽坐下来,有点惊讶,但也没生气,用木炭在地上写字问她不会生火吗? 聋子的书法竟然很漂亮,一笔一画、一竖一勾,俱是鸾翔凤翥的风骨,临的应该是前朝书圣的字帖,她在江南大官的书房里见过。 裴少师呃了一声,解释得也简单,她很少生火,为了不暴露身形往日都很谨慎;又心道想着凑合一下就算了,但现在这里有个身娇体弱的“人质”,总不能让他生病了吧? 慕容玦读唇看懂了,点了点头,他心灵手巧,生火这样简单的事不过易如反掌,等帮着裴少师把火生起来,他就靠近过去,伸出两只手,靠近火焰静静地取暖。 火光照在他姿神如画的脸上,裴少师一时间看愣了,慕容玦忽然抬起头,笑了一笑,指指身边的空地,意思是:一起来烤火吧。 山下火焰熄了又亮,浩浩荡荡,如千万流星。 堂堂亲王在王府里失踪,这是多惊悚的事! 家令吓得险些晕厥,想晕又不敢晕,连夜叩开了东宫的御门。 裴少师跟他一起烤火,心里却愣怔地想着事,看着心不在焉。就这样过了半夜,她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不知道是不是心软了呢,皱着眉,取了木炭写字:我把你送回去吧,不许告诉别人见过我。 慕容玦把手掖进袖子里,也不问为什么,只是温吞地点点头,跟着她下山了。 裴少师蒙恩师教导多年,并不算是愚鲁的人,她觉得慕容玦不像坏人,也并不想继续为难他,把他放在城门前就想离开。 临走时他扯了扯她的袖子,在身上找了一会,裴少师一头雾水,却看到慕容玦不知道从哪扣出了一枚金扣,又伸手碰了碰她的袖子,得到她的同意,才轻轻抓起她的手掌,在掌心轻缓地写: 你绑我来,是因为缺钱吗?律法对于偷窃判得很重,这个给你,不要做这种危险的事情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这么可爱的人! 裴少师睁大眼睛,呲牙裂嘴地笑,朝他做了个鬼脸:“小公子,你知道有句话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吗?不是我缺钱,是全天下像我一样的人都缺钱,我不得不偷。” 她想了想,将金扣合在掌心:“谢谢你,天色快要大亮了,快回去吧。” 江湖最好的神偷像一团日出即灭的烟,在人潮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孤零零的慕容玦。 他在心里道了声“再见”,抬头看了看天色,双手插着袖子,等彻底看不见她的背影了,才慢慢地往回走。路上被徼巡的缇骑找到了,这才知道太子出宫亲自找他。 太子和他同母,十六的年纪,脾气却很不好,翻身下马就是劈头盖脸地骂,他也不反驳,只是温顺地听着。 直到太子歇了火,打手语让他回去,慕容玦轻轻松了口气,拱手长揖,然后再打手语:臣无恙,偏劳殿下奔波了。殿下先请。 ……太子又炸了!骂他什么态度啊! 眼见太子又要发作,家令赶紧扯住他,循循劝导:“殿下,这是燕王呀!”这样一来,火气就消了。 最终太子还是气哼哼地看慕容玦上了马车,竹帘一合,驱马随行在旁。慕容玦坐在軿车里,翻过手掌,深深浅浅的纹路横亘,为他相看的方士说这并不是长寿的手相。 困意翻涌上来,他倚在窗边,在掌心里一次又一次写着裴少师的名字。 指挥使和妹妹 十八岁的少年,身姿高挑,眉眼间雌雄莫辨,瘦伶伶一道身影倚在宫墙上,抱着不离身的剑,见有人来就睇过去,很不经心的眼神。 蒙陛下爱重,禤攻错在御城来往自如,偶尔遇上亲王的轿辇,各路诸侯们也要敬他三分,彼此对谈客气,绝不敢仗势拿乔。 毕竟这位是贵妃的亲族,禤家的公子,天子亲自教养过几年,年纪轻轻便升任指挥使,在御前是响当当的人物,禤家势大,靠山百年间断绝不了。 禤大人膝下就一对儿女,自然珍之爱之,儿子被皇帝要去做了指挥使,小女儿就藏在家里,很少叫她出去。 有些人看禤攻错这样漂亮,于是又开始畅想他在闺阁里不见世人的妹妹有多美丽,想来也是个美人罢?等她及笄了,不知道谁有那样大的福气,能够娶到她呢? 其实她也出来过,不过是有兄长扈从,隔着一扇帘幕,也看不清楚她的姿容。 旁的少年十七八就该长开了,有英伟的气象了,他呢,十八了还是这副样貌。换上女孩子的花冠裙袄也不突兀,梳了个松松的发髻,簪花戴银,混迹在贵女的仆婢中间。 她只要掀开竹帘,一低头就能在泱泱人潮里看见哥哥,十分出挑。 哥哥,她轻声唤。 禤攻错仰起头,几乎要和窗子并肩。只是对视一眼,他便什么都懂得了,道一声“我上来陪你”,叫停车马,翻身进了軿车。 以往俱是如此,他们是相连的血胤,谁都离不开谁,一直捱到十岁,才分了院子。 父亲为此忧虑,日后小善总要出嫁的,难道到时候要将儿子一起陪嫁出去吗?他听完,笑得眉眼弯弯,眼中锋棱冷如冰锥,“谁敢娶我们小善?” “要和哥哥分开吗?” “不会分开的。” 这不就有人敢娶吗? 禤攻错知道后设了宴席款待,亦或是有意说媒吧,笑着斟酒,和他们相谈甚欢。 他们挺高兴,纷纷奉承这位禤大人,待到都醉得差不多了,东倒西歪、酒酣耳热的时候,他才终于发作,猛然抽出腰间兽首佩刀,十足十的力气,掼在那人肩上! 任谁都要被吓到了,只见指挥使眯着眼睛,投过来的眼神冷冽如冰泉,“娶我妹妹?”他语气轻缓,把着刀柄,轻浮地拍打着公子的脸颊,不说有多疼,但很作践人,“就凭你?” 总算没人再敢声张,都悄悄地闭了嘴。 他深觉十分得意,换下官袍,佯佯走在大街上,给她买最喜欢的糖画。果然只有我最配她,他想。 过了几天,指挥使回府,先前因为公事和几位公卿争执不下,很有些郁郁不乐,想抽刀将他们全砍了,禤不疑跽坐在廊下喂鱼,是很秀气的姿势。 他睇了一眼,心里忽而高兴起来,她用金钗拨花,这副景象被光照过来,笼在他心间的千万花影,霎时大亮。 禤攻错挥手遣散婢女和傅母,走过去抱她,妹妹觑了觑他的脸色,问他是不是有烦心事?他笑着说哪有呀,不要多想,你看错了。 “我看错了?”她略有疑惑,“可是……” “好吧。”他想了想,改口道,“我是有点伤心。” 皇帝捧杀他,百官忌惮他,他是百姓口中的酷吏,先看他的脸美不美,再看他的官袍新不新,最后看他这个人好不好,因为身居高位,又是皇帝手中最利的刀,因而遭人厌憎。 他时常要沾血,白衣服进诏狱,红衣服出来,衣裾下方梅花万千,都是溅上去的,不忠不义的血。 他们将他捧高,是为了摔杀他;她将他高高举过头顶,是向所有人炫耀:看,这是我兄长! 他们两个小时候很亲近,睡在同一张榻上,相互拥抱着入睡,长大了还是那样亲密,仿佛一对连体共生的婴胎。 禤不疑仰头,展开可爱的笑脸,很熟练地凑过去,嘴唇往他嘴角一碰。 她可能没有那个意思,她还小,分辨不出情爱的味道。 禤攻错擦了擦嘴角,心里这样解释,脸却红了,一直烧到脖子,胸膛轻飘飘的,简直令人头晕目眩。 我心爱的,我心爱的……他念着她美如画卷的名字,含在唇齿间,如同获奉神的旨意,又探出舌尖,翻来覆去地品味,勾勒她在尘世的形貌。 晚上,他翻进妹妹院子里给她打扇,闹蝉在庭中一阵阵地叫,被仆婢用木棍沾了,暑气也渐渐虚弱下去。每个晚上,她都要抱着哥哥的佩剑睡去,方能展开微颦的眉头,好梦无忧,这是惯例。 他一边给她顺半干不湿的头发,一边轻声哼唱…… 等她睡着了,他才会回到自己的院落。 少阁主和邪祟 观神剑阁的小师妹蝶魄体质孱弱,很小的时候就死去了,被父亲封在窑瓷里,塑成观音的模样,摆放在她的房间里。 她意识不到自己已经死去,魂魄仍然以人的身份出现在剑阁当中,有血有肉,只是多了一种浓艳到将近糜烂的香气,用以遮掩尸臭。 兰烬是剑阁的少主人,也是蝶魄的兄长,年少一举夺魁,大抵是修真界年轻一辈中站在最顶端的那种人物。 双亲爱妹妹胜过爱他,母亲早早离开,至今下落不明;父君支撑门庭,与他不甚熟络,兰烬也不怨恨,相反,他认为这是理所当然。 如果不是因为天赋异禀的蝶魄被这副肉身所困,观神剑阁的少主人绝不是他。 他少时曾亲眼目睹蝶魄的惨死,却被赶来的父亲封住了记忆,因此被剪去一段七情。 见证血亲死去的惊怖无处可去,感情的去留变得不再连贯,久而久之,就慢慢变成了另一种极端。 蝶魄懂事,听从父亲的话,很少出门见客,她的宫室落在剑阁最高处,殿中常年萦绕沉水香,后苑里更有千株玉兰。 然而就是这样气派的芳宫,也像是一座金子铸造的牢笼。 在哥哥不来见她的时候,蝶魄总是坐在哥哥为她打的秋千上,扶着藤蔓,偏头举目,远眺第二山的演武台,台下人潮汹涌,分不清哪个才是兄长。 后来兰烬知道妹妹无聊时会看演武台,于是从此之后,每次演武,最后留在擂台上的只会有他。 玉兰新绽的日子里,兰烬会登上十万阶梯,一步步走来见她。 第一殿真的很高,高耸入云,仿佛王母所在的福地,他要走很久很久,直到日月第三次交替,他才能走到蝶魄的面前。 蝶魄端坐在榻上,曲起手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棋子,被宝殿里悬如星宿的夜明珠一照,黑发亮如生漆,愈发衬得姿容端秀如神。 博山炉焚香不歇,檀木屏浮雕松鹤,虚虚掩映着漫在八方的玉兰花香,她是被供在第一殿的神像,是一副吉祥的画卷。父君严令,第一殿外掩伏十方杀阵,若是无令擅入,连他也会被剑阵杀死。 兰烬伸出手,与她冰冷的手掌相接。蝶魄这才发现他来了,微笑地仰起脸看他,水银般明亮的眼珠,光彩耀目,像在人世的河里洗过。 他想,上次相见是什么时候?去年春天?她更高了,身形抽条,眉眼也有了细微的不同…… 与他更像,额顶饱满如偃月,天庭刺一枚殷红的花纹。 兰烬不由感到惆怅。 他爱她胜过爱自己,如果剖心入药能够救她于病痛之中,他也绝没有二话,可他不能长久地陪在她的身边,只能以旁观者的目光与她相望。 尽管如此,蝶魄还是欢天喜地,在她眼里,兄长已经有了书中剑君的意象。剑君上天入地,过南天门,诛邪魔屠厉鬼,简直无所不能。 于是她也觉得哥哥无所不能,从小就是,那可是十万天梯啊! 那时候兰烬还小,十五岁的时候吧,自分别后第一次来见她,跪在第一殿外,双膝和手肘被石梯磨得血肉翻卷,没有再多的力气了。 蝶魄惶惶地去搀扶他,他笑起来,偏要佯装不疼的假象,绣云鹤的袖口拂过她的脸,凉凉的,一滴血珠落在蝶魄的嘴唇上。 她愣了一下,很迟钝地,要用舌尖去抿。 兰烬疼得气血翻涌,心口酸楚,像有什么东西要呕出来了。 来不及叫停,他忙用拇指按住蝶魄的下唇,将血珠擦去,她“唔”了一声,舌尖舔过指腹,兰烬惊得发颤,一股邪火转瞬从脚跟燎了上来…… 他颇为狼狈地呵走心魔,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在袖口擦了擦。他不敢再看她了,调开视线,扶着铜灯与桌案,慢慢往前走。蝶魄牵着他的手掌,十指交叉,宛如一对并蒂而生的野荷花,边走边和他说着话。 小小声,像燕雀轻声絮语。 她的生平大多寡淡如水,想了想,还是带他去看屋外头的野荷塘,坐在岸边看荷花与星宿。 修士体格健壮,兰烬膝盖与手肘的伤口已经在愈合,秽物也被涤尘术洗去,蝶魄蜷起身子枕上去,在哥哥的膝上仰望星河。 它横在头顶,轻柔如水,涓涓如河,低头望去,天在水中。兰烬将星宿一颗颗指给她看,他声线清亮,有曳冰敲玉般的质感,讲起课来令人心神明亮。 蝶魄听得入神,心中憧憬起来,朝上方伸出手,虚虚地抓握几下,试图偷走天宫的星子。 旁边银杏飘落一叶,兰烬捡起来,放在她的鼻尖。 蝶魄吸了吸鼻子,笑了,银杏叶颤了几下,滑进长衣曲折的褶子里。 哥哥勾起嘴角,明明是个冷峻的人物,笑起来却也格外动人。哥,哥,蝶魄叫他几声,翻身过去,去找他不离身的剑,小春呢? 别在腰后的小春剑用剑鞘蹭了蹭她的脸。 小春—— 兰烬也叫她,妹妹应了,小春也应了。小春刚被锻造出来,送到少主人手上的时候,父君问他要取什么名字? 长老恭维他,说一定会是个注定扬名立万的名字啊!兰烬抽出剑,端详片刻,又慢慢镶了回去。 小春。 兰烬微微地笑起来,说: 我的剑,叫做小春。 *** 这个世上无奇不有,邪祟彷徨于西洲之外,由剑尊看守,偶尔也会有漏网之鱼。 蝶魄正是邪祟之女,名为“花女”的邪祟在神天宫结出花苞,落地化为美色女,与具有特殊八字的修士结合,诞下“种子”。 种子在肉身死后便开始抽芽,只要种子意识不到自己已死,那她就会一直以人类的身份“活”下去。 杀死种子的方法粗略有两种,第一个是让种子意识到自己非人的本质;另一个是让第二者观测到种子的死亡。然而邪祟毕竟是邪祟,倘若要彻底令种子回归天宫,只有集齐上述两种方法。 蝶魄不知道自己是邪祟,母亲在她死去不久后已经回归天宫,父亲爱她和母亲,因此瞒过所有人,希望她平安长大。 他给自己和兰烬设了禁制,但随着兰烬年纪渐长,禁制会日渐松动,终有一日他会重新想起来。 封住蝶魄尸身的神像摆放在第一殿的角落,兄妹两个都不会注意到它,直到某一天,这神像外头包裹的玉胎突兀地碎了一角,从此以后蝶魄就变得愈来愈奇怪…… 他不得不更多地往返于第一殿,苦苦地挽留她,但蝶魄最终还是回归天宫了。 天宫给了蝶魄第二次生命,本就为天道所不容,被旁人观察到死亡就是被天道观察到死亡,祂只是轻轻一挥手,就能收回她的生命。 可兰烬不甘心,为了令她回来,他和邪神“落洞神”做了交易,落洞里封印着百来位洞神,献祭者一步一叩首,同时凌迟自己,等到了洞窟的最深处,人也就变成了一具骷髅。 兰烬的手臂已经没什么血肉了,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身后渐渐从攀爬声变成脚步声,一个全新的他正在诞生。 兰烬变成了新的邪神,外表看上去还是剑君,实际上已经是邪神容器了。不过他意志格外坚定,将灵府里那些洞神压制得起不来身。 蝶魄如愿回来,还是那副清凌凌的眼,似乎对一切都无所察觉。为了不让洞神影响到她,兰烬来见她的频率变少,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即将化去的冬日里。 冷冽的雪气浮到半空,很快烟消云散。 兰烬肩后明昧的宫灯,斜斜照来一扇光,推得影子轻缓地倾轧过来,静悄悄穿过她的琵琶骨,消失不见了。他看她脸颊丰盈的软肉,看她纤细而秀丽的眉眼,和缓地微笑起来。 地上横陈着孤零零的斜影,他是孤身一人,却有几条矮小的影子绕过来,将她密密地笼在怀里,兰烬不动声色地拍了拍袖口,没有久留,喝了杯茶,就走了。 第三个月春雷如潮,书楼处处淌雨,檐片托着千斤的重量,少主人拔剑削开细密的雨帘,霎时春天清明。 红漆的机关鸟镌镂熟悉的钤印,捎来问候的书信。 蝶魄正在回廊下读书,书上介绍一种偏方,说兄弟姐妹是打散又合卺的骨血亲情,黏连缠绵,唯有死后合棺而葬,方能化去怨气。 她觉得“合卺”用得很好,也不知怎么的,就是感觉再没有第二个词能够形容这样的感情。 于是她找来纸笔,用心地临摹这段话,折成金色的莲花纸鹤,塞进机关鸟口中,送给哥哥看。 机关鸟偏过脑袋啄了啄她的手指,咬住回信吞进腹中,用稚嫩的声调问她:小春今天有好好吃饭吗? 蝶魄伸出手指,一下一下地擦着它身上的羽毛,回答说,那哥哥呢?吃得好吗? 机关鸟:主人叫我问你!不是叫你问我! 蝶魄:你让他上来见我,我下去也可以嘛。 机关鸟:小春你不听话!我去回禀主人了! 说完,机关鸟朝她呸了一声,舒展翅膀,哼唧唧地旋进雨中。 蝶魄抱着膝盖,坐在廊下,困意很慢地翻涌上来,银蛇在天的远处如浪涛般翻滚。她看着看着,脑袋一歪,靠着柱子睡着了。 哥哥撑着伞,慢慢地走过来,肩上停着去而复返的机关鸟。 它梳理着被雨水打湿的羽毛,发着牢骚:我就说吧!小春是个坏孩子!!你不要再惯着她了!!! 兰烬睁眼说瞎话:怎么会呢,一定是你的问题。我们小春是很乖的孩子,你看错了。 小春剑也附和。 机关鸟:? 机关鸟: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主人…… 丞相和女帝 十五岁的丞相,以为他和女帝是相当纯洁的君臣关系,他口称愿为女帝鞠躬尽瘁、肝脑涂地,跪姿标准无缺,看了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女帝乐得点头,心道睡一次,十次,一百次,我们都是纯洁的君臣关系,君臣之情岂是如此脆弱之物?! 于是扶他起来,请他去内室稍作休整,女帝换了燕居的便服款款而来,令仆婢奉上茶饮,与他调笑作乐。 彼时两侧槛窗大开,杏花缤纷,正是春日好景,她忽说口渴,为他亲自斟茶,丞相颦眉,不解其意,径直抬起头来。 女帝意味深长的眼神正停留在他瘦削的肩臂边,他心下一冷,不敢再拒,抬袖轻轻一扫,慢慢饮尽了。 小时候丞相经常为她濯面,那时候他们都是孩子;可现在不一样了,君是君,臣是臣,云泥之别。 女帝抓住他的手放在腰封上,撩开如意交扣,窄窄一截腰,无论怎样都会带点暧昧的味道。 目下左右无人,丞相大惊,心道难道我未来的职责还包括司寝么?岂有此理啊!前面还道君臣有别,如今怎么又君不君、臣不臣了! 女帝只披着单衣,懒洋洋地半卧在榻上,将十五岁的丞相半强迫地拢抱在怀里,腿也勾缠上去。 丞相想撑着手臂起来,反倒被抱得更紧。 长生殿的金丝楠木经年浸着价值千金的香品,连她身上也飘散着香气,很熟悉,仿佛是蜜饯匣子开了一隙,泻出小半束青杏香。 他话也说不利落了,身体僵硬,好半天才“嗯”了一声,磕磕绊绊地说,“陛下……太近了……”稍稍喘了一下,简直缓不过气。 丞相脑袋偏了偏,颇是张口结舌,她怎么变成这副无赖模样?想挣出她黏人的拥抱,女帝翻手把他扣住了,猛然一个翻身,跨坐在他腰上。 “谢相,你要抗旨啊?” 她掐了掐他的脸,嬉笑着问,腿根也聚起来,压着那副半硬的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蹭。时下天气并不寒冷,女帝披着轻盈的单衣,衣襟没系住,从肩膀滑下来,露出发育丰盈的皮肉,槛窗外春光如瀑,明明亮亮地照进来,乍如雪涛冰浪一般。 丞相本就是这个不辨情爱的年纪呢,被她骤然一夹,颤抖着便要泻。女帝伸手下去把玩,状似惊讶地说,“谢卿,你……这么快?” 丞相羞愤欲死,十五岁呵,也是有尊严的,直直憋了半天,才讷讷道,“臣以死谢罪……” 又是这一套,女帝才不要他的命,她要了太多丞相的命,一桩一件都是“臣罪该万死”,谢相啊谢相,你到底死了多少回? 她感受了一下手里把着的物件,思量半晌,有些惊诧的意思,不由心直口快地口出狂言:“谢相,你这时候发育好像不太好啊?” 此话一出,霎时捅了大窟窿,瞧他这副神色,想是女娲的五彩石也补不好了。 丞相脸色变了又变,由红转青,最后停留在快被气哭的羞恼,咬牙说着什么“陛下代天巡狩,是全天下最尊贵的人,何苦消遣我一个……” 女帝倾身压住他下颌,一直到鼻尖才停住,两件器具慢慢地彼此嵌进去。丞相终于不说了,颤了颤,鼻腔里漫出一声甜腻的喘息,似哭非哭,她垂下眼睛,兴致盎然地往下凝望。 他抬起手,盖住眼睑的手指都是一片火烧般的红,颤抖着做出个向上抓挠的动作,又放下手指,转而掐住她的腰际。 似乎是想将她拽下来,又像是想把她更深地摁进怀里,喉咙里嗯嗯呜呜地喘,很好听。 女帝稍微抬起身子,好心体贴他的不易,丞相嘶哑地哈了一声,开口请罪,声线颤颤的:“陛下……我、臣做错什么事了吗……?” 女帝说没有,丞相难以启齿,问,“那您……” 为什么要戏弄我? 女帝笑盈盈地说:“我就是想欺负你而已。” 女帝榨了一晚上的精,醒来神清气爽,早朝前宫人给她换朝服,谢相拂开面前的纱幔,女帝似有所觉,回头看他,笑了:“谢相好好休息,孤先上朝了。” 谢相眉目含怒,却还是点头,开口就是一阵急促的咳嗽。昨夜用得太过,嗓子像在刀石上磨哑了。 女帝挥了挥手,宫女们便识趣地退让开来,谢相手一松,纱幔复向中间靠拢,朦朦胧胧看不清楚,只听他轻声问:“陛下今日还来么?” 女帝语气很惊讶:“谢相就这么舍不得我吗,放心吧,孤后宫无人,今夜一定会来宠幸你的!” 回答她的是谢相有点气急败坏把纱幔放下躺回床上的动静,女帝掩袖微笑,窗外雷声如潮,支开窗子一看,乌云压着天际,快要下雨了。 她走近几步,扯了扯榻顶悬挂的承尘,说,“宫里大得无边无际,我小时候也很害怕。你也怕吗?雨停了我就回来了。” 直过了好半晌,帐中才有声音传出,闷声说:“臣不怕,陛下快去吧。” 女帝叫人将铜树逐一点亮,青铜花苞里盈着暗红的灯花,光彩四散开来,很快连成一道明亮的小河。她最后回头看了看披垂红纱的帷幄,这才掖着手,前呼后拥地走了。 死亡和新生 杜秋池生前两个孩子时还算平稳,唯独梁引胎位不正,出生时难产,血崩死了;梁引被脐带缠了脖颈,憋得脸色青紫,眼看就要追母亲而去。 家里人求佛拜神,只为能留梁引一命,好不容易救活了,宠爱得无法无天。 梁引是遗腹子,杜秋池死时她还没有降生,医生剖开肚子将她接了出来。她是早产儿,身体并不康健,被人从母体取出的那一刻,她就开始一刻不停地走向死亡。 杜秋池是许多人的梦中女神,她的香消玉殒令整个城市长久地阴雨连绵,父亲悲痛欲绝,决意终身不娶。 在诗人笔下,杜秋池的死是一副盛大的如诗画卷。因为她太过美丽,又绝无阿芙洛狄忒与世人的隔阂,他们贪婪地索取杜秋池的爱,用潮湿的眼泪浸润这副美丽的肖像。 病房里布置有神龛,神龛里供奉着面容模糊的神灵,香炉里插了没有点燃的竹立香。 她在爱的环境里长大了,父亲与祖母视若拱璧,就像摆在神龛里的那尊血观音,供世人朝拜、亲吻,她掩面喘息,她无时无刻不被注视。 梁引似乎被杜秋池所影响,深深地厌恶这种扭曲的爱。 她待人阴郁而满怀恨意,因此总是气涌如山,舌头挑剔而毒辣,哥哥们每每来见她,总会被讥嘲得体无完肤。 偶尔,二十岁的堂兄也来看望她,梁引十五岁的时候,他跪在香桃木的床边,对面是一面磨得很薄的镜子。他亲手打磨,光如水波,清晰地照出他酷似纳西赛斯的姿神。 公主,他总是这么黏腻地称呼她,然后将她搂进怀中,低下头去索吻。 梁引在医院住到十六岁,才被接回主宅。 她生了怪病,自小脾气古怪,时常夜半咳血,兴许是太过痛苦,梁引很能折腾人。 她不为难那些女仆,只爱为难两个哥哥,祖母心疼她多病,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家里为了她操碎了心。这几年下来有了求仙禳解的习惯,祖母便去问当地颇有威望的盲眼神婆。 神婆问过八字,问米摔杯,捏着两支长香拜谢上仙,拜的是哪门子仙?梁引看不懂,只是照做。 神婆装模作样地看过,说这姑娘上辈子有阴桃花,这辈子需要采阳补阴才能活,还必须是元阳尚在的处男。 梁引冷笑一声,心如火烧,夺过她手中的观音签,往签筒里一摔,不等祖母出声,满面怫郁地开门离开了。 她不信,祖母却信以为真,请大师拈香打醮,又四处网罗符合条件的少年,施予重金,接回主宅精心调养。十六岁后一年养一个处男,在送入梁引房中前之前一直用补品精心养着。 为了合梁引的口味,还要让他们上学,不能目不识丁,也不能聪明过头;要脸蛋美丽,不然梁引绝不会收下。 这些炉鼎的性格倒是各有风情,在梁家锦衣玉食地养着,简直比家里的几位少爷还要少爷。 梁引十七岁生日那天,女仆长亲自引着人,送上来供她采阳。 合同写得清楚,当一年梁引的固定床伴,之后药效渐退,去留看梁引心情,她不想要的话,家里就会给丰厚的赔偿金送人离开。 福利看似很好,但是没人知道,被采阳之后的炉鼎不能再像正常人那样健康,因为调教时被下了猛药改善体质,是偏方里以命养命的法子,很邪性,拿一方的精血温养另一方。 绿眼睛的少年手里提着灯笼,穿着锦缎长衫,幅面细琢荷花并蒂的图样,默然地往前走。 女仆长将他带上三楼便退回楼梯的阴影中,杏花从半开的槛窗外涌过来,将阳光掩进枝干。寂静,阴冷,神像沿道而设,仿佛通往死人托身的灵榇。 他忐忑,疑心落入蜘蛛的巢窟,面上却不显,房门半掩,女仆告诉他进去不必敲门。 进去第一眼,他先是被通天的富贵惊了一惊:梁引的房间精细奢靡,布置得雍容贵气,绿琉璃的瓦顶,紫檀木的屏风,浮雕山水人物;官窑瓷的耳杯,绿铜的博山炉,弥蒙安神香气。 难怪他们要叫她公主。 他往床榻望了一眼,霎时愣怔。 梁引体弱多病,很少起床下楼,因此头发养得很长,黑如沥青。五官纤细,下巴尖尖,通体病气萦身,是个不长寿的样貌,房中白烟缭绕。 她靠在枕头上,侧脸明亮却又冷如釉质,在女仆手中慢慢饮下鲜红发亮的汤药。 窗外注进来的阳光往内一照,半明半昧,少年只看见半片嘴唇殷红,仿佛什么渴血的怪物。 老板和社畜 萤书家里很穷,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读过书,是文化人,多少有点文墨。 她小名富贵,一听就很安康顺遂,刚开始她确实没有在他身上捞金的意思,只是勤恳地做着金主的牛马,早九晚五地干着活,偶尔周末赚点加班费。 萤书做了一辈子的好人,天生有公主病,小时候家里也算小有所蓄,后来花了很多钱治她的病,花得一毛不剩,穷得吓人。 七岁那年,算命的瞎子走过她家门槛,捏着一只缺了口的碗,里面稀稀疏疏排着两枚硬币。瞎子忽将破碗往萤书额头一指,说萤书心好命又好,富贵直到老,未来定有贵人相助啊! 瞎子说完,母亲擦了擦手,转身进了房间,捏了一把糖果,放进缺了口的搪瓷碗里。 萤书嚼着高粱饴,将小罐朝金龟子身上一扣,好奇地问,“我的贵人长什么样?男的女的?好看吗?” 瞎子顿了顿,似乎很费解似的,半晌说不出话。 他掐指做了个花样,嘴角抽了抽,又抬起导盲杖指了指东南:“你……未来的贵人,追着你喂这口富贵饭,你愣是不肯要。妮子啊,听叔一句劝,水浅遭虾戏,一朝飞腾上青云,你小名富贵,天生就该是个富贵命啊。何苦和好日子过不去呢?” 瞎子走了,几年过去,家里情况日渐凄苦,萤书愤愤心道这厮果真是诓她的。 她十八岁后出来打工,小赚了一些钱,不见泼天富贵,只要温饱就行,结果老板居然想用金钱令她屈服?! 也不知道她身上哪里被贵人狗屎一样的法眼瞧上了,那天她去新公司面试,出了电梯,遇见一个唐装的怪男人。 他蹲在枯死的招财树旁,人长得漂亮,做事苏徐,有种不紧不慢的韵味。头发留得很长,亮如生漆,没有一丝干枯毛躁,鬓边束两只编得很细的长生辫,尾端镶着雕花的小金环,像极了误入写字楼的剧组演员。 萤书来面试,第一次见到师如练还以为是迷路了,疑惑地颦眉,扭过头就要走。 大约他身上真的有点猫嫌狗憎的气质,被猫挠了一爪子,手上细细的血痕蔓了出来,她循声回头,面上有些诧异。 师如练以为她会过来问需要帮忙吗,谁想她捏紧小提包,蹬着高跟鞋,看都不看他一眼,毅然决然地走远了。 萤书走到半截,到底还是看不过眼,转回身来,捏住猫颈一提,轻轻往外一撇。 师如练一怔,被拽着往办公室去,得了喘息的机会,用袖子擦了擦手,血已经止住了。萤书在他办公室里翻出医用酒精,用棉花沾了,拽过他的手,粗暴地消毒。 他笑脸忽一僵,真是疼死了!指尖猛地捏住袖口,眼睑慢慢有了点泪水的痕迹,蓄在目窠里,被日影一照,萤书从中读出了近似幽怨的谴责。 她在心里骂骂咧咧,激昂愤慨地批评这群富二代的娇气,娇气的师如练疼痛阈值太低,疼得手指都在颤抖,被萤书随手牵住了。 她自觉毫无暧昧,真的只是在涂药。 后来成功入职,待遇优厚,试用期薪水也很合宜。 试用期过了没两个月,师如练提出要给她加工资,加到一个令人无法拒绝的价格,好到剔不出毛病绝对有鬼啊!萤书双眼一闭,将报告书重重拍在脸上,气若游丝地反驳:“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师如练将新的合同推到书桌另一端,文文静静地掖着手,笑着说:“左小姐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成功细中取,富贵险中求。” 皇帝和表妹 郁清莲其实不爱表妹,但还是娶了她且不纳二色。 没有情深意切的爱意,只是把她当妹妹养。 在他还小的时候,延芳殿就已经落魄了。 母妃糊涂触怒天子,连带着七岁的他也一并被厌弃,他们在冷宫里相依为命,庭院里有一株千年的银杏,堆积成一片金黄色的云海。 郁清莲并不怨怪母亲,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有,他玲珑剔透,情窍总比别人来的更晚些。 日子慢慢过去,直到母亲去世,朝尘尽来祭拜她。 这是他的表妹,舅舅的长女……郁清莲从她的五官里依稀辨认出母亲年少时的样子,未经岁月的蹉跎,举手投足之间,天生一种风流的清秀。他用唇舌含着她的名字,尘尽光生,她的父母一定很爱她。 朝尘尽知道郁清莲的名字,从父亲口里。 那是一段不太有趣的故事,细细读来,依旧能品味到漫不经心的凄凉。太监来禀告朝妃生了皇子的时候,皇帝正在莲花池旁看花,那时他想都没想,随口说了个莲字。又因为这一辈是清字辈,就是郁清莲了,乳名是朝妃取的,“小帘”,原来是帘子的帘! 朝尘尽不清楚为什么要叫“帘”,直到后来有一日,已经是皇帝的郁清莲掀开帘子进来。 宫廷用度奢靡,每一样铺陈都是顶好的,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衬托郁氏无双的美貌。 夏日里铺的是青玉,一颗颗敲击,博山炉顶一段长烟飘得笔直,漫着清雅冷冽的余味,帘子被手指一卷,仿佛如诗的画轴,慢慢铺陈开来了。 那张美丽的脸隐在青玉帘下,朝尘尽看不真切,只觉如冰如瓷,小帘小帘,流水般的青光绽在夏日的光景里。因为他喜欢这方荷塘,才在这里搭了一座小屋。 朝尘尽很早便听闻“郁清莲”这个名字,她被父母养得颇有文气,极向往美丽的事物,当时一听便觉惊艳,便做了许多幻想:郁清莲定然是个美人,或许连父亲都不及他,披一身烟雨水气,收了油纸伞,慢步朝光中走来。 莲花宝相,明珠万朵,掀开小帘方见真章。 果然是个美丽的人。 他们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慢慢熟悉了起来。郁清莲渐渐长大,开始谋划天下至高的那个位置,他将朝尘尽笼在自己温暖的羽毛里,他想对她好。 她十六岁那年,还是很天真的年纪,热丧已经过了,京师的冰人都知道她已经长大了,可以出嫁了。小舅舅朝歌掌了权,口口声声对着病榻上的大哥保证会对她好,大哥咽气没几年,转头便觊觎起了她的婚事。 郁清莲气急攻心,不顾皇帝猜忌,深夜来访。朝歌让人看茶,他没接,坐在圈椅里,视线慢慢在厅堂扫了一圈,这才冷声开口,“你说在为她筹谋婚事?那些人都是什么货色?你也好意思卖侄女求荣!” 他这时候仍然落魄,锋芒须以尘埃遮掩。 朝歌看不上他,用大话敷衍他,还是想卖掉侄女为家族谋一个前程。郁清莲沉默了半晌,几乎是咬牙切齿了,最后忽镇定下来,冷冰冰地望着他:“你把她嫁给别人,不如嫁给我。” 朝歌起初还不以为意,纵是皇子皇孙又如何?最多做一个闲散王爷。等到两年后郁清莲逼宫弑兄做了皇帝,他这才知道完蛋了,终于等到郁清莲清闲下来,朝歌忙带着族人进了宫,几番讨好,都被郁清莲不轻不重地揭过。 半年不到,轻轻巧巧便坏了朝尘尽先前订好的婚事,也不愿放她回家里了。 朝歌站在丹陛下,翻着眼睛往上偷觑。 郁氏多出美人,郁清莲长相端雅清俊,质如冰雪,就是身体不大健康,面颊雪白,乌发如云,偶尔倚在引枕上批复奏表,仿佛一朵不容污浊的高岭之花。 他上位的手段不太光明,朝堂被清洗过一遍,头几日里血流满地,豪夺臣妻还是最不出挑的一桩。这样阴鸷的人物,居然是在真心疼爱表妹,左挑右挑,偌大京师竟然挑不出来一个如意郎君。 于是夺了表妹养在自己身边,朝尘尽完全不能理解他的脑回路!在家里气得要死,抢了弟弟的马深夜进宫,宫门快落钥了,可她还是能在即将关门之际冲进大门,将马鞭丢给太监,怒气冲冲地进去问罪。 她是倨傲无边的人物,进门就囔囔“死病秧子”,把侍御吓得够呛。郁清莲咳了一声,慢慢直起身子,往水波般漫延的灯光里一觑,让人都下去。 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美,朝尘尽心口一静,翘尾巴的逆鳞被摸顺了……开始反思自己,欺负一个病秧子真的好坏啊!郁清莲不懂她的烦恼,宽宏大量地招手,叫她过来,要给她好好讲讲其中利弊。 她又火大,不就年长五岁吗?!装什么大人!骂了一声“烦人”,扭头就要走了。 他气极反笑,拔了簪子往地上一掷,冷冷地说,“宫门落钥了,还要跑哪去?” 朝尘尽心疼簪子,抓起来说,“你拿它撒什么气?坏死了你。” 郁清莲这时大病初愈,额头发了热,昏昏沉沉地扶了扶头。她捏着簪身,往头顶随便一插,原本想跑,转念想了想,掖着手矜持地走过去了。 他伸出手,算是接了这个台阶,将她半抱在怀里,一只手慢慢拍着她的背,跟她道清利弊: “这天下没有好男人,把你嫁出去,许给谁我都不放心。如今留你在宫里,也算是寄养了,况且我这副身体,未必能有子嗣……到时候就往宗室里挑一个伶俐的,记在你名下,不用你养。” 这样的事,说不上坏,但也说不上好。 朝尘尽含含糊糊“哦”了一声,什么也没听进去。燕寝里燃了宁神香,困意一层层涌上来,她扯了扯表哥的腰带,强撑着精神,问:“我还能回家吗?” 他将并蒂莲玉佩塞进她掌心,眯了眯眼,将她鬓边一缕散下来的头发一捋,绝口不提方才的“寄养”。郁清莲并不属意乌烟瘴气的母家,反而觉得有些恨,轻声道:“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半年后帝后大婚,皇后出自名声不显的朝氏。 朝歌愁得要死,他聪明一世,儿子却是个没脑子的草包,仗着当年和郁清莲的一点情谊,敢和皇帝拼酒。 郁清莲在婚宴上喝得半醉,回了凤梧宫一瞧,她匪夷所思地捏着鼻子,觉得好难闻。见他现在不清醒,尘尽起了坏心思,扭捏作态地说我不要嫁给你,他人醉了但还有本能的反应,轻轻掐住她的脸颊,呵道: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为什么又出尔反尔?谁惯的你!” 你惯的呀! 尘尽心道,又“哦”了一声,那就算了吧,反正现在也不是很想离。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推他去汤池沐浴,自己懒得伺候,披着衣服回去睡了。 快睡着了,忽觉旁边靠过来某个重物,皮肉温热,冷冽的香气淡得几乎要闻不到。她迷迷糊糊地说,“不要靠过来啊……很热啊病秧子……” 病秧子咬了咬她的嘴角,醒酒汤苦涩的味道涌进舌尖,她嘟囔了一句“睡觉”,被人亲在面颊上,他说你睡吧。 郁清莲宴上喝了一杯鹿血酒,洗冷水也静不下来,半推半就地进去了。尘尽清醒了,却也忧心了,心想病秧子明天不会驾崩吧!身体却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他这时候也好像清醒了一点,但是木已成舟,没有挽救的办法了。一边小声说对不起,一边讨巧地往里送,插了没两下就泄了,可见纯情冰山处男器大活不咋样。 性器倒是没软,被咬在膣腔里,抽出来,操进去,凿出淅沥沥的水声。 高潮的酸痛一阵阵地冲进下腹,很舒服,又很奇怪,床笫之欢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啊。尘尽哽咽了一声,鼻音很重地问,“做了这种事,你身体又不好,明天会死吗?” 郁清莲一怔,忙低下头,耳朵连着脖颈全红了,她居然还在为我着想。就这样,心口忽地一烫,他闷闷地笑了声,语气轻柔:“不会。我是代天巡狩的天子,我会长命百岁。你这么健康,会活得比我更久。” 说罢,半晌无话。 抬头一看,她居然在剥玉枕边的花生吃,郁清莲拍了拍她的手,低声说,“别吃了,明天给你剥。” 尘尽含着他塞进来的手指,重重咬了一口,他顿时难以置信,“你把我当花生了?”她这才回过神,眼眶里蓄着一泡泪,叼着手指,含糊地说对呜住。 屋里熄了灯,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见。 她有点紧张,喘得像哭的,把郁清莲吓到了,忙披了衣服掌灯,又在榻边蹲下来,顿了一顿,这才忍着羞耻掰开她的腿,凑过去观察有没有受伤。 朝尘尽害臊,脸红到颈子了,挣不开,蹬了蹬脚,视线往下滑去,雕琢成榴花形状的油灯还是有些暗,只能温润地照亮他的侧脸。 半扇乌鸦鸦的睫毛,另一半隐在影子里,只能看见白釉般细洁的面颊,不愧是曾经压坛白露观的观音童子啊! 他仔细地看过,确实是没有受伤,这时候才感觉有一股火气冲上脸,两个人都顿住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里静极了,郁清莲迎上她的脸,一滴水珠攀在鼻尖,照得她眉目如画,他悚然一惊,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她有这样美的面孔?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不把她当妹妹看待了。 望潮和桃花妖 梅却簪回来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屋外落了一地去岁的梅花,浮雪一层层烙在木窗上,那些逆季生长的金色莲花蒸腾着乌青的水汽,填嵌花瓣上斑驳细小的纹路。 淡青的帷幔勾挂在房间每一处角落,金莲丰腴饱满。 白湘灵正披着那件秋香色的外衫趴在紫檀木的软榻上写功课,脚尖点在烟青的莲蓬之间,在排着灯笼的灯架下流连着蜜缎般细腻的光泽。 她认真得紧,半点没注意到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了。 等她堪堪察觉到时,湿润的梅花香气倏忽贴近,嘴唇被人咬住了,颈子也被人虚虚地缠住了,衣领被腕尖剥开一点凌乱的间隙,绷紧的脚尖推得莲花浮沉颤抖。 他咬了咬白湘灵红润的下唇,“湘灵姑娘,有没有想我呀?” “……湘灵当然有想梅公子啦!” 功课断了好容易连起来的笔触,白湘灵打了个寒颤,扭过身和他面对面贴着,敷衍几句便伸出双手作势要推他。 帷幔上递下几朵金珠相撞的脆响,请潇湘垂下的滴水碧玉起起伏伏,梅却簪好整以暇地看她挣扎,白湘灵躺在小榻上使不出劲,还被人捏住耳垂亵弄。 她从鼻腔里泄出几声躁急的轻哼,淡粉色的腕足便循声从两边伸过来,捆住她乱挣的双手束在头顶。 “呀,”梅却簪掀开她的裙子,轻声道:“湘灵……” 不消多说,一切水到渠成。情欲慢慢攀上白湘灵秀丽的眉间,她课业不精,就连这等浅显的媚术都抗衡不得,火焰翻涌上来撩拨每一处经脉。白湘灵蜷起脚趾,呜呜咽咽地抬腰隔着衣衫与蹀躞去迎合磨蹭。 于是梅却簪低下头去,又将嘴唇黏向她咬出浅痕的下唇,舌尖触碰她尝试躲避的舌肉,爱怜而甜蜜地舔咬。 他吻得含情脉脉,仿佛要把这朵桃花融化在春潮之中。 “梅公子,湘灵、湘灵,”她颤声抽噎,“湘灵不要了!” 作业被扫进地上堆积的帷幔里,抖动的肩背将它们搅得乱七八糟,窗外霜雪不停,小室里也披了一段冷峭的霜。相同相似的白发垂在他们两侧,仿佛蓬莱深冬时蜿蜒流淌的雪瀑。 他们曾去蓬莱洲祝颂,一路上遇到许多人。 旅人朝着莲灯和经幡许愿,圣徒借天瀑沐浴淋身,来不及南飞的野鹅掀起松柏上沉重的雪潮,雪崩的声浪一重盖过一重,天地万象纯粹无瑕。 “好孩子。”梅却簪这样叫她,然后把她推进了瀑布后。 然而在这灯架照射不及的阴翳中,梅却簪只是微微地笑,他们靠得太近,她甚至可以看清乌瞳深处那些细小的波动。 狻猊香炉吞云吐雾,金莲蜂拥而上,淡青的莲蓬堆在身侧。 白湘灵偏过头埋进枕头里,任他解开衣裳,从抗拒到妥协,最终以噤声许诺以讷讷无言的默认。 “作业怎么办呀……”低喃从脸颊旁边的软枕飘出,轻得像一片蓬飞的羽毛。 “我教湘灵写。”他温声说。 她来的时候没有穿抱腹和亵裤,剥开了就是一副赤条条的白。 梅却簪倒扣手掌推在肋下,虎口抵住白湘灵细嫩的双乳,成群的雪片旋洒漂泊在两扇朱红的木窗外,他也握住了小小的一捧热雪。 她向着热源更深地贴过来,迫切地用腰肢磨蹭他的性器,“梅公子……”叫得可怜可爱,眼底浮着脂粉般的红,梅却簪倒不吃这套,只拿指腹揉着乳尖,低声与她说些话。 梅却簪问她,声线黏黏的,“湘灵要哪个?” “什么哪个呀……”她从情欲的机彀中挣脱几分,听他说,“湘灵,你是要我,”柔软厚实的腕足扭过来亮相,从腕尖的粉红逐渐过渡到鲜妍的粉紫,“——还是要它们?” 白湘灵咬住手指想要回神,热潮拥挤地徘徊在这具情欲逐渐饱满的身体里,唇舌相连带来的远水救不了近火,烧得她浑身颤栗。 身下女体弓腰痉挛,一点淫液泄出饱胀的腔穴,梅却簪等不到回应,只是哂笑两声,俯身便欺近白湘灵臀下,推高平放的腿弯,拿软垫让她靠住。 “湘灵,”他还是那样亲昵地唤她名字,“要被我肏啦。” 一阵冰凉的触感蔓上腿侧,腕足上柔软的吸盘吸住她湿淋淋的肉瓣朝外扯开,剥出那枚藏在丰腻花唇里的蒂珠,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转瞬便被吸盘覆住吸吮。 肉核骤然酸麻,尿口涌上热意,白湘灵惊得尖叫哭泣,情不自禁地抻直细平的腰肢,情潮奔如怒潮,恍然间竟有溺水窒息的错觉。 她蹬腿想逃,却被吮得更重更深,淫水湿了臀下绣梅纹诗的被褥,梅却簪用指腹揩去白湘灵眼角流不尽的泪,热热地煨着冰凉的皮肉,“嘘——”低而轻的一声长嘘。 “啊、啊……嗯,梅公子……”她喉咙里翻滚的哭腔很重,“……湘灵要尿了……” 受了连累的银瓶摔下小榻,在砖上翻了几遭,落进云蒸霞蔚的汤泉。金莲摇摇晃晃,水下潜影纷纷聚拢,潇湘壁上嵌着口阔卷尾的螭吻吞口,正中题“帝子潇湘去不还,空馀秋草洞庭间”。 梅却簪将她抱下凌杂的小榻,以一个把尿的姿势把她推到潇湘壁旁的石阶上。 白湘灵仰面朝着那首题诗,单薄的膝盖颤颤巍巍地抵着墙壁,小乳随着颠簸一摇一晃,梅却簪从身后拥住她,指尖揉开红艳泥泞的肉唇,肉缝打开逼仄的一隙,性器进抵,险些就要嵌进去。 肉与肉紧密相贴,他将她按在自己热烘烘的怀里,“好姑娘,忍一忍。” “忍不了啦……”她拼命咬住发抖的声线,情欲含在湿哒哒的呜咽里,“你可怜可怜湘灵呀!” 白湘灵总算求他,两人都湿得不成样子,梅却簪叹了一声气,眉眼里盈着浅鲜的怜惜,“湘灵,你也要心疼我。”他说。 白湘灵颇觉气恼,又不敢骂他,只好伸手去挠他痒痒,梅却簪浑身俱被池水浸得湿滑,因此更显皮肉细腻洁净,仿佛一尊上了釉的甜润瓷瓶。 他垂下睫毛看她,语气促狭,“——请湘灵大人降恩于我。” 肿胀的性器慢慢凿开湿软的肉穴,甫一进去,白湘灵就痉挛着泄了一回身,腕尖代替吸盘勾弄着敏感的淫核,她颤着臀股淅淅沥沥地在梅却簪怀里尿了出来。 “啊……好,要、湘灵怎么做?”她的声音黏得像带了柄小钩子,甜蜜而淫秽,爽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尿了……” 涔涔的汗与涔涔的泪,皆从白湘灵身中流淌而下。 梅却簪伏在她粉红的耳畔,平静地说:“湘灵,肏我。” 黛青色外袍薄如蝉翼,被白湘灵扯下来时恰巧秀出他后脊上那支秾艳梅花。 她骑坐在仰倒的梅却簪腰上,肉物将腔穴填得很满,几乎要与内里湿软的淫肉黏为一体。水声闷在里面摩擦搅弄,白湘灵尝试摆动腰肢,还没磨几下,就在崩溃般的颤抖中淋出一汪温热的春液。 “呜……” 又高潮了。 见她还是这样敏感,梅却簪皱起远山般秀致的眉尖,心中暗暗叹息。 如此懈怠,如何完成功课?难怪座师总是怪怨诘责,想来也不怪他心浮气躁。 记不清是第几次泄身,太猛烈的渴求让多寡的计量都没有了意义。湿黏丰沛的水液沿着性器交合处淌下,白湘灵没了气力,懒倦地往后靠在潇湘壁上,任由阳刻的秋芜和莲纹硌着光裸的肩颈,夫子骂她素来惫性,如今可见一斑。 梅却簪把她拽得近些,白湘灵原先颇是不情不愿,被人捻了蒂尖揉搓反倒殷勤起来,叫他梅公子,又敢讨价还价,要他替她写课业。 “梅公子……”她将嘴唇贴过去,吻他微微上勾的嘴角,“替湘灵写作业啦,好不好?” 只不过声音细细颤颤,被肉体彼此相撞的闷响一盖,就什么也听不清了。 “湘灵呀,”他很是恨铁不成钢,语气却还是柔柔的,“你真没用。” 好残忍的话!白湘灵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呢,就被他抓着脚腕拖进怀里。 梅却簪并指往下一探,弹指间便直挺挺杵进那口滑腻肉井,交刀般旋开双指寻着淫肉戳刺摩擦。此举堪称刻毒逆心,如渔人擖鳞、刀斧戮首,被他按在怀里的细嫩肉体猛然一弹,抽噎几声又拘挛着瘫软了下去。 掌中热潮湝湝,容纳性物的膣腔又湿又黏,独属望潮的生殖腕很轻易就能撞进去。 白湘灵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何事,只觉心生惧意,然而这怒意来得快去得也快,梅宗主对她总是很心软。 她大着胆子抓住梅却簪的手腕,引到那双稚嫩尖翘的小乳上,见他讥诮眉眼缓和缓许多,扭过脸颊潸然求饶,“宗主别生气,湘灵真的不行了……啊、别……啊!” 唉,我也不想这样坏的。梅却簪心想。 青铜浇筑的螭吻吞口泻出热流,溽热水汽扶摇翻升,房间霎时白茫茫一片。 热浪潮水般翻涌流动,沉重的身体一轻,白湘灵骇然惦起脚尖,仿佛被绳索悬吊在半空。粗壮的腕足交缠着捆住她细细的手腕,脚下没有杌櫈支撑,简直就像放出蛇蝎的淫刑。 白湘灵瘪瘪嘴,恹恹地低下头颅,梅却簪将她吊高,双手掰开两瓣腴润殷红的肉唇,俯身轻柔地亲了一口。 他掐着小姑娘腿根上饱满的软肉,说,好乖好乖。 这时的白湘灵像条被渔人吊起来亟待剖鳞的活鱼,刀俎在前还有种不知死活的天真,“梅公子,这是要干什么呀?”她忍住痒酥酥的爽意,声音还在发抖,“要……要用它们吗?” 梅却簪轻笑,“猜对啦。” 望潮生于滨海,在水中也算称霸一方的霸主。 梅却簪已至大乘,腕足之数不可估量,光色绮丽的腕足呈半透明状,两根拇指粗细的细腕锢住乳根,将并不丰腴的小乳撑得更加挺翘。白湘灵被迫朝着梅却簪抬起白腻腻的胸脯,几枚鲜艳的红痕浅浅烙在乳上。 肉腕游过来吮住乳尖,白湘灵搐缩几下,汹涌热意聚在腹下,顷刻间便被更深的快意撞得粉碎。 水雾中漫起一簇簇热烈的桃花香,窗外浮雪渐渐小了,只剩一层白绒般的霜片时而落在木窗之外,洋洋洒洒,如同春日里漫山遍野的耩褥草。 生殖腕毫不留情地肏进牝穴,拥挤的嫩肉裹缠着粉红的肉蔓,吸盘则紧紧贴在腔壁两侧——而这必能引出人欲之下最恐怖也最暴烈的快感。她像是察觉到了,瑟缩惊恐地要往他怀里钻,梅却簪松了些力气,没有推开她。 在他看来,这是他能赐予的仅有的仁慈。 踮地的脚背浮出淡淡的青筋,白湘灵发不出声音,舌尖弹跳之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声,狂乱的快感在一个来回间轻而易举地便摧毁了她的理智。 分辨兽与人的判断标准,流离万千尘世的首要条件,在这一刻被击碎得彻底,梅却簪吻着她汗淋淋的脸颊,收回了全部的怜惜。 太过火了,也只有这样,才能教她长长记性。 他对这孩子绝非全无怜爱,没有人的爱能如这般,他的顾怜如镜中的花和水里的月,只是很浅薄的一些,浑如琵琶上精细巧丽的金螺钿。并非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 可白湘灵太不争气,通身好根骨也被懒怠糟蹋,以至于如今千岁仍然一事无成,为此他总觉得恼怒,认为她是那把坏了的琵琶。他教她功课,传她法门,渡她修为,此般种种,犹尚无用。 是他哪里做错了? 对她太好太过就是错,一味仰仗宠爱,到头来还是空中楼阁,镜里观花。 梅却簪抚摸白湘灵潮湿的长发,那样忧愁不已,梅宗主面容秀美奇丽,有如三十三个其中之一,垂眼相视时自有风流意态,眉目间更有一番放诞艳光。 白湘灵尚未回神,不自觉将一截红艳舌尖吐在唇边,口涎下流地与舌齿相连,被梅却簪叼住吮咬,几近色情地吞含。 身体随着腕足搦送上下耸动,一戳一刺,尽数将她的气劲榨干。 白湘灵打着摆子,腰肢舒展抻平,慢慢又泄了一回。这样的淫刑接连而来,已经像是剖心的苦行,梅却簪封了口,连句安慰的好话也不肯说。 她浑浑沌沌没了清醒,素日惯用的呜咽求饶都不会了。 白湘灵房中术本就不精,自渎都屈指可数,时下在梅宗主千金难求的兰舟上走了一遭,被他翻来覆去地侍弄,分明享尽天下最好的云雨,却险些魂飘魄散,珠沉玉碎。 “好可怜呀,”梅却簪用掌心摩挲她的面颊,悄声问她,“高潮多少次了?” “五……”她晕沉沉的,只得胡乱说出个数应付,“五次……” 拇指捭开黏滑软肉,再一次剥出红肿肉珠,指头循序回落,直至抵入湿滑肉缝。 白湘灵方才泄过身,此处丝毫不见淤滞,梅却簪合身欺近,仰面用鼻尖拱了拱这朵猩红颓艳的肉花,花心恰似芙蓉泣露。 他扣紧虎口掐住旁侧不住痉挛的腿根,失笑道:“错啦,是七次。” “唉,这么简单的问题也能答错,湘灵,我要罚你。” 梅宗主慢吞吞说:“数三十下,倘若数完没有高潮,我就饶过你。” 白湘灵呜咽一声,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湘灵错了……宗主我错了……” 她作势要扭,反倒被腕足拧着劲往臀上抽了一记。力道不重不轻,只教她吃个教训。 白湘灵骤然吃痛,尾音含着巧黠的恼怒,逐着升起来的哭腔拔尖,逼得她直呼其名:“梅却簪!!!” 这世上除了各个宗门德高望重的掌教,只怕没人再敢叫他的大名。梅宗主、梅掌教,亦或白湘灵最爱唤的梅公子,总归都有几分敬重,哪像这般轻狂? 梅却簪觉着新鲜,虽说他锱铢较量,但实则并不太计较这等世人抛来的浮华虚名,反正待会有的是机会从她身上讨回来。 白湘灵喊完便见他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生三分胆怯,咬紧下唇不敢再说。 这姑娘面上十分神色,三分怯惧,七分得意,梅却簪明晃晃读懂,却只含笑不语。 “湘灵,计数。” 他朝花阜贴得更近,鼻腔喷出的热气拂在肉上,挺翘的蒂尖随之颤栗,催得小口涌出一点黏液。白湘灵逞强,“一”字曳长了音,又开始发抖了,生生念成个陡峭的字形,她愈是胡乱动弹,梅却簪就攥得愈紧,从虎口与腿根的相接处挤出一点鼓鼓的肉。 受刑人引颈就戮,梅却簪伸舌挑弄花蒂,舌肉吸附过去裹住蒂珠嘬弄,一线温馥馥的淫水涌出细缝,潏潏滚淌。 “二……三……”白湘灵失声哽咽,“五……梅公子、不行…湘灵,湘灵要去了……” 春水如潮,雨丝风片般淅沥沥地浇了梅却簪满脸。 “湘灵错了、湘灵错了,”她回过神,讨好地用脚尖蹭蹭他,“梅公子是湘灵的好宗主。” 八次了。他在心中默念。 太频繁的高潮会降低反馈的灵敏,但对于梅却簪来说,这并不成问题。望潮的口涎蕴含微量的毒素,只是一个接吻便能轻而易举撩起白湘灵的情欲。 白湘灵睫毛湿漉如淋湿的雪翅,没有规律地上下抖动,微微合拢的双腿被掰得更开,火热的舌尖侵入腔穴卷舌舔舐,淫肉被肏得酥软,她哭着叹出濒死般的长吟,这次坚持得久了一些。 潮气起起伏伏,梅却簪又被濡湿一回。 这次计数停在了十五。 “梅公子……啊,湘灵——”她断断续续地说,还是那黏黏的语气,“湘灵又想尿了。” 吊在房梁上的腕足垂下,逐渐调度到合适的高度。梅却簪揽住她,从湿乎乎软绵绵的小腹作为起点,徐徐缓缓地往上亲吻,肚脐眼、乳尖、锁骨,最后直至红痕遍布的脖颈,才算完成了一个圆满的循环。 “湘灵,”他总喜欢缠绵地叫她的名字,“辛苦你啦。” 白湘灵咬住颤音,感受沸热的锋镝攮入浑身最软的肉里。他将她抱在怀里,依旧是个把尿的姿势,性器横暴地捅进抽缩的膣腔,不留一丝容人喘息的余地。 梅却簪捻揉着白湘灵身下那口热涨的尿眼,拇指与食指掐诀似的将这块软肉扼在一块儿,圆钝甲面也能拶出烈火焚身般的痛痒,白湘灵蹬了蹬腿,从紧紧咬合的齿间一字一句咬出字来,“……尿了……” 梅却簪重重往上一挺,温声说:“尿吧,好姑娘。” 两股热潮翻涌而下,淡色水液淋进烟霏露结的潇湘池水,与滔滔汩汩的热流融为一体。 先前备受冷落的腕足热情地依附过来,为她清理身上积攒的秽物淫液。腕足磨蹭吸吮,白湘灵只觉头晕目眩,险些溺进波光潋滟的汤泉中,腰肢几番抽搐,又不受控制地小小高潮一回。 她发不出声来,嗓子也有些喑哑。 梅却簪失笑,将她放进凌乱描漆金小榻里,一面秾艳的孔雀蓝在水中上下漂浮,那是他披上又湿水的外袍。他在汤池里仰头看她,大片变回粉红的腕足潜踪匿影,在水下鳞鱼般游动徘徊。 梅宗主此刻眉目生春,纵是不笑也格外好看。 窗外,雪已经完全停了。一夜之间落尽的梅花重新含苞,渐而吐出一片片朱红花瓣,艳得仿佛落雪中的火焰。 无霜期后就是冷峭的岁寒。蓬莱洲有六月霜期,春潮只存在一个半月,按理说这里也该随着霜期的来临而演变红衰绿凋,是他设了小小的阵法,于是万象皆春。 “梅公子……”困意上涌,白湘灵迷迷糊糊地去勾他的小指,“祝颂节……还去吗?” 他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 梅却簪勾住她的小指,扣得很紧很紧,他说:“去。” 他忽然就想通了,也不再执着于教化一个莫大的造化。 或许,像他们这样的妖怪,能够在万千同族之中修得人身与七情,就已经是天大的造化了。 “去看看蓬莱洲之外的春天吧,湘灵。” 梅却簪说。 幕僚和小姐 意独真十五六岁就给虞家当幕僚。 他是避难来的,平时总是戴着帷帽,看不清容貌,神秘,不多话,但也聪慧过人,就是年纪太小了,不受虞大人重用。 不能留着他吃白饭,于是他被虞大人指给小女儿虞香需当西席先生。 小小姐虞香需十指不沾阳春水,虞大人从不管她,到了年纪就要嫁出去联姻,她是一朵花,很漂亮的花。 意独真怜惜她,平时给她讲课不讲女德女容,讲四书五经,讲大川大河,讲聊斋志异。 虞香需不是很爱读书,她身上有一种打滚撒泼的野性,活泼,不知羞,缠着意独真拿尾巴给她把玩。 西席先生意独真要她读书,教她掣肘之术,以后不能受制于人,学会一个字就给她摸一下。 后来证明虞香需不是天生愚钝,那段时候他的尾巴被玩得一直掉毛,丰厚蓬松的九条大尾巴,被糟蹋得恹恹的。 岁月流转,春去秋来,有一次虞香需玩冰不慎吃了风寒,躺在榻上起不来床,脸蛋通红,只有乳母和意独真照顾她。平时监视她言行举止的乳母被虞香需赶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她和先生。 意独真心想小姐也长大了啊,不能和男人同处一室,会给别人留下把柄……要去叫侍女,虞香需抱住他其中一条尾巴,把人拖住了,不管会不会扯痛,用脸蹭了蹭毛绒绒的抱枕,高兴地说: “先生,留下来陪我睡觉!” 意独真向虞香需瞥去一眼,只见小小姐眼睛明亮,像是看到了中意的钗环。 他没挣动,这支冷定似铁的钗环倏忽心软了一下,没有走,也没有叫人服侍,坐在床边看了她一宿。 虞香需十六岁那年,意独真半夜出府,没有缘由,他带来的那柄从未出鞘的剑也不见了,三天后才策马归来。 他回来的那天,虞香需趴在窗上看侍女拿团扇扑蝶,意独真从后面慢慢走近,给她的发髻上别了一支精巧的蝴蝶钗子。 小小姐嘀咕着先生真是翅膀硬了,连小鱼的生辰都敢缺席了……意独真笑了笑,没有再提,解下佩剑放到她手边,说:“是我不好,这个就送你吧。” 虞香需爱不释手,问意独真,“先生,你报完仇了吗?”意独真不惊诧于虞香需的机敏过人,正要颔首应答,却看见小小姐合掌大笑。 隔天晚上,意独真手持卷宗往虞大人书房而去,屋里灯火通明。他踏门而入,迎面看见他的小小姐虞香需,正视若无睹地抱着虞大人的脑袋。 “没事了爹、没事了,麟儿给您束发。” 那把剑就放在地上。 她把脑袋收拾得漂漂亮亮,父亲脸上干干净净,自己手里身上反倒全是血。意独真面对全程,不阻止也不搭把手,只是背过身没去看,对虞香需来说,先生这样已经算是默许了。 虞香需就抱着父亲的脑袋,笑着问他:“我梳得漂亮吗?”她梳发的手艺是意独真手把手教出来的,意独真想了想,“小姐梳得很好。”她便笑眯眯地答说,“都是意哥哥教得好!” 下半夜意独真哄虞香需回去歇息,他留下来把烂摊子全都收拾干净了,虞大人的尸身停在书房秘不发丧,直到实在藏不住了,意独真推门而出,发了讣告。 忠于虞员外的幕僚们没有证据,但都知道是意独真,他刚杀完人回来,衣袖上的血都没擦干净。 虞香需在第十天重新见到了先生,意独真换了一身素衣,好似正在披麻戴孝,浑然瞧不出鹰视狼顾之相。 虞香需突然福至心灵,问:“先生,我要给父亲守灵吗?”意独真替她解开发髻,轻声说,“还有你的两个哥哥。香需,以后你就是虞府的女公子。” 意独真原先是世家出身,世族下狱后,亲朋好友多方走动关系,也只能在最后问斩时摘了意独真出去。他本名也不叫这个怪名儿,他在春日降生,本来叫应少春,取自“瘦叶几经雪,淡花应少春。” 入市虽求利,怜君意独真……同样的出处,这是他的新名字。 意独真在被送出大牢前很是受了些磋磨,但凡虞香需问起时,他总是闭口不谈。 可她总有手段,在床上的时候磨着他断断续续地说了,虞香需听得津津有味,就当睡前故事听了。 有人说应公子自幼学剑,十三岁就有“意孤行”的名号,当年被折辱过盛,差点废了全身武功。虞香需抚摸他被洞穿后留下两环疤痕的琵琶骨,憧憬地说:真好啊,我也想穿透先生这两块骨头看看。 后来虞香需果真如愿以偿。 这时意独真的肘、腕、手指连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剑自然也拿不动,好似一只供人把玩的活雀,这雀自觉这次是真逃不过了,索性阖目等死。 虞香需蹲在意独真面前,以手丈量: “这是坎子骨,烧琵琶——我当时还奇也怪哉,好端端为什么要烧琵琶?其占筮,则灼羊之坎子骨,验其文理之逆顺,而辨其吉凶,天弃天予,一决于此,信之甚笃,谓之烧琵琶。先生,你喜欢白肩胛还是黑肩胛?我来替你占一卦!” 前朝公主和新帝 前朝末帝昏聩无能,为在宫中建观星台,繁刑重敛、急敛暴征,百姓苦不堪言。 这样的日子过不了太久,长安京中龙气俱断,先前搜刮出来的民膏如今都要成倍还回来,李氏原是江东士族,见南边亲王反了,李氏便借势发兵,一举攻下上京。 称了帝制后,高祖封了谋士陈恨溪为国师。 陈恨溪出身不详,身上很有些奇异的术法,曾有高僧为他推演,算出他是荧惑化身,此僧不日便死。当年陈恨溪只是小小道士,千里迢迢来到江东,说高祖是帝星啊身上有天子龙气啊,忽悠高祖造反,但帝星另有其人。 陈恨溪说陛下命盘中有帝星入位,请他顺势登基,令真正的紫微帝星死于亲征途中。 古往今来,荧惑和紫微注定只能活一个,紫微是天命,荧惑是灾星,荧惑从来只是紫微脚下通天路的垫脚石。 可惜这次荧惑棋高一着,破除诅咒,瞒过天地万物,提前杀灭了天命子。 后来传承了几代,高祖入土为安,子子孙孙传承下来,陈恨溪依旧年轻秀美,镇日笑盈盈地混迹在宫廷中。 他不出风头,因此也没什么人认识他,都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公子,天天抛花掷果,皇帝管不了他,只能放任他去。 直到这一代嫡宗的皇后生了中宫长女,取名李静照,游手好闲的陈恨溪才从不知道哪里跳出来,和几百年前忽悠高祖如出一辙。他说陛下啊此女是天命女啊,但她身上有一道大劫难,为了护她度过此劫,就交给臣管教吧! 皇帝纠结了几天,还是同意了。 陈恨溪当年骗过全天下,让监天司认为荧惑是帝星,紫微才是祸星,那么在他们眼中,小公主李静照自然就是今朝的天命女。 他教养了李静照,这一代的公主也是荧惑,帝星所生的应是帝星之女,可他们当年入主中原毕竟言不正名不顺,真正的天命子早就死去了。 别的皇子在书房读书的时候她在跟着陈恨溪学仙法,父皇母后最爱她,是全天下最得天独厚的宠爱。陈恨溪教小公主修习仙术,教她道理,教她万物之本,李静照先叫他国师,后叫他师尊,他先喊她虫娘,长大了喊她照儿。 很多年后,李静照仍然能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陈恨溪负手而立,告诉她,你是天上的星星。 他的眼睛深而冷,连带李静照的瞳仁也深,也冷,慢慢结成铁石心肠。 “人世间一切伤苦都会避你而去,你是天命,是天道,只有紫微能杀死你,所以你要在他杀死你之前杀死他。” 他姿容秀美,是一派风流公子的模样,说出这番话来却不怒自威,在李静照八岁生辰那天,陈恨溪带她登上前朝帝台分辨星宿。 那天晚上,一颗红色的星星坠地而亡,另一颗紫微星扶摇直上,似乎是某种不可明说的预兆。如今帝星归位了,她此生最大的对手也出现了。 李静照央求陈恨溪,他擅长扶乩之术,说那人在西边,她便往西边寻找,同时降服了下凡来为紫微掠阵的星宿化身。 这些人投了胎便失了记忆,变得和凡人一样了,浑然不知自己真正的主人还在受苦,就这样入了公主帐下。 这时候的紫微星谢檀还是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草莽出身,为了治好弟妹而参军入伍。他本事好,又得人欢喜,很快做了小统领,某次路过凉州城时,有个道士捉了他去。 这道士来自山林间,遵师命出山,不问世事、不知世故,因此躲过陈恨溪的清洗,道士只一心一意辅佐紫微称帝,后来谢檀知他本性不坏,便认他做武学师父。 那妖道国师讲紫微星的坏话,道士就和他讲荧惑的坏话,严厉告诫他离荧惑远一些。 他问荧惑是谁啊,可道士也讲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凭借直觉,说是皇帝。 谢檀有时不太机灵,扶着剑,傻愣愣地点头,把远在宫廷的皇帝当成了毕生大敌。 说回这厢,李静照在道士的干扰下一直找不到紫微,某次又去西边找人,或许是因为国祚日渐疲弱,现在已经压不住蠢蠢欲动的边境异族,他们刚好遇到异族打来要屠城。 他们前几年离京游历四方,陈恨溪执勾魂令,可号令酆都万鬼,也曾教过李静照可怖的仙术。她便站在城墙上,十万弓弩暴雨如注,乌云压城般朝城墙上扑来,皆在她面前折碎。 李静照下了城垣,往城外踏血而去,生老病死,死排最后,千万人的血聚成活泉,流淌一地。那个不靠谱的少年国师曾经笑着说“人世间一切伤苦都会避你而去”,如今果真灵应。 被李静照降服的星星里有个叫管琼书的文人,真名不详,管琼书是赐名。 他被她带来随行,此人聪慧善谋,可与国师相争,那天管琼书与守城的定国公世子站在城墉之上,目送她远去,他问,“殿下知道什么是天命吗?” 世子不答,只是很紧张地看着表妹。 “天命就是,不必顾虑天时、地利与人和,无论怎样的劣势与死门,胜利从来只眷顾她。” 仙术所及之处万星奔腾,星宿化作陨石砸在城下。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不像仙法更像机缘巧合中的奇迹,这时候的谢檀还不知道传说中的荧惑长什么模样,只是经常想起这个人。 道士倍感忧愁,当做睡前故事屡次告诫谢檀,说多错过,年轻人多思多想,让他以为荧惑是个面容可憎、青面獠牙的青壮男子,反正绝不像人,定然是狰狞丑恶的坏东西。 他那时正在守城,偶然窥见李静照的真容——小公主长那么好看,肯定不是那样坏的人。 他踮起脚瞅了一眼,看见她光艳柔软的半张侧脸,他看了很久,才发现自己脸红了。从此谢檀对李静照一见钟情,为了心上人,谢檀发誓要做京官,做威武明光将军……这样才能配得上她! 呸!道士听完,气得要拿拂尘打他头,骂他恋爱脑,想啥呢你!死孩子! 谢檀只好含泪挥别公主。 最终,天命还是倾向紫微。 国破了,但它本来不该破的。 李静照的力量为了填补国祚而流失大半,她送走了没用的哥哥、柔弱不能自理的母后和妹妹往南边向舅舅求援,自己则留在京中,看着城门也破了。 城墙上,面容秀美的陈恨溪摸着拂尘,跟在她身边,仿佛个以色侍人的娈宠。 他愁眉苦脸叹了一声气,说照儿啊我俩完了啊!那牛鼻子肯定要把我俩拖去祭天以抚新朝啊!千刀万剐多痛啊,照儿,不如我现在就送你下去吧。 李静照倒是不急不慢,和他一起下了最后的一千层台阶。她的属下都去南边了,管琼书也不在,在他身边的,只有陈恨溪。 这么多年来,陈恨溪一直忠心耿耿地辅佐李静照。她借助移花接木之术离了魂,被陈恨溪装入匣中带走,遁入阴曹地府,预备何时东山再起。 算盘打得响亮,道士找不到他俩,只能恨恨放弃。 谢檀为此哭了一宿,感叹早逝的初恋,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荧惑就是李静照,道士怕他恋爱脑误事,一直不肯告诉他,谢檀只以为她被皇室放弃了,心中悲苦,又怨又恨。 太子被小舅舅护送着南去,在南边建立旧朝,和新朝玩命掰头,公主呢,公主在国师怀里睡大觉! 国师带着李静照的魂魄远走高飞,她的身体则被封入棺椁,上面贴满符纸,棺材刻满最恶毒的诅咒。道士一看,确实满是蛊毒,李静照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想法,敢开棺就殉葬吧。 他无奈,只能打消了开棺的想法,谢檀刚攻下上京,反倒开心不起来,过来凑热闹,一看问这是哪位公主? 道士说是那位最受宠爱的长公主,他一听就知道是谁,泪水潸潸,欲语还休,说我来开吧,然后不顾众人阻止吭哧吭哧开了棺。随他打江山的武士心想此厮不愧是天命子,国师最恶毒的诅咒也对他不起效。 唯有道士惊诧又悲痛,早说了不许恋爱脑了! 开棺之后,谢檀果真看见里面躺着他的心上公主李静照。 这是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横跨许多针锋相对的岁月,他终于站在了李静照面前,即使天人永隔。谢檀想,我当不成配得上你的明光将军,可以当天子呀……对不起,殿下。 此时的李静照只有十八岁,面容光艳,骨肉丰盈,每一处都完美。 这就是天命女,这就是旧朝的金枝玉叶,他只是看着,竟浑然不觉得她死了,谢檀认为李静照只是睡着了。他凑过去,露出来的耳朵尖已经红透了,不顾被符咒烧伤的手指,好害羞地,亲了亲她的脸颊。 ……我果然还是好喜欢你,殿下。 女高和鬼 疏萤是家里唯一长大的孩子,两个弟弟都早夭。 第一个弟弟长到六七岁早夭,第二个弟弟刚刚成型就因为不可抗力流产了。 他没有脸,只能可怜地对着长大后的哥哥的脸捏了一张,但哥哥其实也没有长大,他是对着姐姐的眉眼轮廓捏的。 两个弟弟都和她长得很像。 一开始家里住在山里的桃花村,桃花村背靠海城,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南方小城,气候温暖湿润,有着无尽的夏天,城寨脊背靠幽绿的群山,山脚种着炊烟,浑然不见黯淡蒙尘。 海城里的这座村庄很少有人知道,落后,破败,贫穷且排外,信仰变了容貌的灶神。为了给女儿一个好的环境,疏萤上初中那年父母带着她举家搬走了,留下井里的两个弟弟。 六七岁时死去的那个孩子是被人推进井里的,因为“灶神”要吃小孩,自从最后一个孩子死掉之后,只剩下疏萤和弟弟能够作为祭品。 疏萤已经快上初中了,年龄不符合,于是他们在某天偷走了弟弟,推了下去。 疏萤的父母是老实人,善良而蠢笨,以为是自己看管不力让孩子掉下了井口,从未疑心他人,母亲天天抑郁垂泪,直到某次外出时意外流产。 失去第二个孩子后,父母决心明年就搬家,离开这个惹人伤心的是非地。 疏萤搬走后,两个黏着她的弟弟只能难过地游荡在村口。 在等待姐姐回来的日子里,哥哥郁琤琮教导弟弟识字,将自己的名字拆开一半,兄弟两人共享一个名字。每到姐姐生日那天,他们都会溺死一个村民,作为生日的“庆祝”,献给神明,祈祷着姐姐能够回来。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愿望得到了显现,高考结束后,姐姐卸下学习的重担,回到了村子里的老宅散心。 桃花村确实是穷,穷到十里八乡人尽皆知的地步。一株光秃秃的桃花树,一口干涸的古井,一座唐代诗人的坟墓,这就算桃花村仅有的好东西了,老人留守,年轻人外出打拼,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直到从郁家搬来第二年开始,村里连最后一个年轻人都看不见了。 就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文化教育缺乏是理所当然的事。 村子里大部分人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平时有什么需要,都往郁家找文化人,就连上小学的郁疏萤,也给他们写过几封信。 她回村时遇上邻居家的婶子,婶子告诉她,村子里现在有个回乡支教的漂亮男大学生,叫秋阆,长相秀美,清癯瘦高,在她回来那天——也就是今天,受村民之邀扮演灶神。 说是灶神,扮相却更像白衣观音。 她回到村里的时候,村子里敲锣打鼓,轿夫们抬着一座轿,踢踢踏踏地走过那条好桥。神轿里卧着个长发飘飘的年轻男人,道士的神仙卧,手里扶着槐木烟杆,像一尊精雕细琢的白玉观音。 那灶神瞥来一眼,视线蔓蔓缠缠地扫过她,又若无其事地收回去了。 她忙着照相,新奇地发给父母看,母亲看了,迟迟回想起来,说:那是搬走的那户人家……喔,以前和你有口头婚约的那个男生。他也回来啦?多大的事么,当不得真的。 这时她才隐约想起来,似乎隔壁搬走不久,弟弟就落进了井里。 后来秋阆勾引了疏萤,疏萤心想春风一度,拔穴无情。这里确实是古怪,她的弟弟们不仅变成了鬼,还变成了难遇的淫鬼,回家之后井里的郁琤和郁琮闻着她身上的灶神味儿气得快哭了,出去和秋阆打了一架。 结果自然被秋阆按在地上摩擦,却因为是疏萤的弟弟,便轻轻放过了他俩。 兄弟俩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了家,哥哥一声不吭地埋进姐姐怀里,弟弟缩着身子窝在她脚边,一直偷偷掉眼泪。 疏萤想暑假结束就离开村庄,这期间被秋阆天天勾引,从此疏萤不早朝,很有为狐媚子一醉方休的意思,有天爸妈叫她去后山祭祖,她带着烟酒去了,墓碑上刻着“宿厌芳”。 据说郁家是唐朝诗人宿厌芳的后人,他作的诗无人问津,到了千禧年时已经全部失传,宿厌芳做诗人失败,做道士却很成功。 果然,宿厌芳也变成了鬼游荡在后山,这里该叫鬼村吧?疏萤心想。 不过既然是祖宗,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从祖宗宿厌芳口中渐渐得知一个有趣的故事: 宿厌芳年轻时被鬼怪算计,无中生有了一只鬼胎,第三天他自己剖开了肚子想捏死它,结果他那时心慈手软,没能掐死他,反而给这小鬼取名宿槐玉,当成人类养大了。 宿槐玉长得像人,脾性也像人,宿厌芳请师尊剥除他身上鬼气,又带他离开老君山,两人来到洛阳。 宿厌芳二十八岁那年因为封印邪神死去,被他封印过的鬼怪又要动乱,为此老君山秘不发丧,最后还是宿槐玉子承父业,披上了他的人皮,假装自己是老君山的宿厌芳。 这一戴就是一辈子,宿槐玉以宿厌芳的身份入赘郁家,妻子知道他的秘密,也愿意为他保守。 宿槐玉活到了九十九,晚年时否认自己写过神仙录,只因那个人问的是宿槐玉,槐玉没写过,只能如实回答,传出去就变成宿厌芳没有写过这本邪书。 宿厌芳死的时候还觉得可惜,他想以诗人的名义获得认可,但始终不能如愿,现在他要作为道士拯救天下苍生。 疏萤的父亲正是宿槐玉的后代,所以能够摸到阆,至于宿厌芳的遗骨,是先人拿来镇压秋阆的。 宿厌芳两根小指骨,一根在秋阆身上,一根被疏萤挖出来了,他临死前硬生生被秋阆掰断左手指骨,秋阆被他封印,含恨不得出,两人结下死仇。 自此宿厌芳魂魄未散,寄宿在疏萤挖出来的那根指骨里,在此之前他一直游荡在后山,与森森白骨作伴。 每到清明节前后,他都会离开后山,去村子里寻找自己遗失的那根骨头。 岁岁年年过去了,太多旧人旧事都在长河里没了踪影,宿厌芳被困在桃花盛开的季节,他记得歌舞升平的西京,记得万年县和长安县的两市一百零八坊,记得他是从老君山下山的少年英才,记得他立誓要还人间一个清净。 他还记得自己是个很有才华的诗人,尽管写的并不那么好。 雨夜时分,宿厌芳给疏萤写诗念诗,长而乏味,堪称又一本天书,疏萤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郁琤和郁琮又回到井里,就着他的读书声,一字一句地刻画井壁。 他坐在窗边听雨,远远看见打着油纸伞的秋阆,雨帘一层层揭下来,桃花枝瑟瑟乱颤,疏萤快要醒了。 秋阆和宿厌芳隔着一条无人的长街彼此对望一眼,暗香浮动,杀机森然。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有的话不必言明,有的话没有必要。 他们都想让对方死。 皇帝、太子和贵女 贺兰照今年三十一岁,他出身贫寒,年少时随着叔父打仗,又求到世家脚下,世家倨傲,将他们像犬般赶出来。 他跟随叔父走时,看见一个小女郎躲在屏风里头,不露脸,只露出圆圆的发髻。 后来推翻了新朝,叔父去世,贺兰照御极,几番胁迫下,世家恨得牙痒,不得不将小女儿舒霜合送进宫里选秀。 太子设计让她落了选,被调到东宫做侍女。她是世家的娇女,红袖添香不会,媚上欺下也不会,她不学女红,不学持家,只会品茶鉴花、抚琴作诗,做足才女本色。 贺兰照膝下有对双子,略小舒霜合一段年纪,时常留在东宫与她厮混,有次她祸从口出做错了事,被太子罚抄书,他说你将孤的脸面置于何地?这样,孤也不忍心伤你,你且写一千个大字给我,就算揭过。就写……‘太子哥哥’罢。 这事算了结。 双子里年长的笑她写字丑,她丢了笔去撕他,哥哥躲了一下没影儿了,她便翻来覆去地找,总算找到人了,扑上去就拽他头发。然后这人眼泪汪汪地,说,是我呀,姐姐。 这时舒霜合才知道认错了人,连声敷衍告歉,恰巧遇上贺兰照抽空来东宫验看太子学业,见她在闹,脸上还要端得很沉静,只是眉头不自觉拧了一点。 她觉得帝王都阴晴不定的,心里有点怵他,就打着哈哈说陛下坐吧,我就不打扰您了……皇帝心里酸妒难忍,很是忍气吞声。 想和她说说话么,太子打了帘子来了。好巧不巧,怎么就这么巧呢?太子掀开眼皮,扫了扫她,先同皇帝赔罪,说:“儿臣这丫鬟没规矩,父皇宽宏,别与她一般计较。”又斥她一声,叫她过来。 舒霜合捻着书钻过去,招呼也不打,一溜烟就要逃,倒被太子捏了领子提回来,又悄悄摸了摸后脖子,叫她出去玩了。 贺兰照已经三十岁了,已经不再年轻,轻易看不得这些青春男女传情的场面,心里冷而沉,不自觉地,连带着对太子也恨起来了。勉强问了几句课业,拂袖便走。 后来呢,她被服侍好了就一脚踹开贺兰照,太子问她去哪了,她说去玩啦,脸颊还是红润润的。 看台上皇帝御驾回殿,刚坐下,视线就黏黏地投过来,她假装看不见呢,后面宴会渐渐热闹,也没人关注她了,她就偷跑出去,皇帝找准时机追出去,问她怎么不看我? 舒霜合扭来扭去,见挣不开,忙说:“陛下,咱俩什么身份呀,我怎么敢看你?那可是杀头的大罪!陛下行行好,别让人注意到我,您这双招子,看得我心慌呢。我是最经不得吓的,陛下一吓我,我就要心乱,我一心乱,就容易出事儿。” 贺兰照心里忽冷忽热的,感觉被人玩了身心还不负责,他对自己年纪在意得很,生怕她喜欢那些年龄恰好的儿郎,丢下他不管。 明明该迂回挽留,依旧忍不住嘴上刺她:“我们什么关系?你刚才还叫着玉衡、叫着阿照,现在倒守上规矩,叫上陛下了?” 他很亲昵地喊她的小名,又拿捏起这副令人牙酸的腔调来:“你不能这样。谅你年纪小不懂事,朕就当你没说过这诛心话,我方才瞧过,宴上乱得很,别回去了,陪我四处走走。” 这还得了?怕不是要逛上龙榻了。舒霜合有点郁闷,一时急中生智,答说:“太子殿下还等我回去呢,被他发现了可不好。陛下今夜喝多了酒,说话不清醒,席上醒酒汤常备着,我回去叫人来服侍陛下——陛下,我走了。” 于是只能眼睁睁瞧着她走了。贺兰照三更半夜气得睡不着觉,在榻上翻来覆去地动,整副心肝都是疼的。他恨得像吃了酸枣,心想自己贵为天子,何苦与小辈争风吃醋? 宫宴当夜,舒霜合在贺兰缇房里坐着,她同人换了班,替他守这个夜,只是人不太精神,摸黑在那里打盹。 三更时贺兰缇醒了,掀开帘帐,不咸不淡地扫她一眼,声线清明,就是有点冷:“你倒好,说是替孤守夜,自个睡着了。” 他本就秀美,是个玉山般秀致的人物,烛光下看人更美,跟洒了金粉似的。舒霜合睡眼朦胧,自觉看到天上神仙,一时间竟有些忘了尊卑,见色起意,凑上去就亲。 等她亲到了,才察觉到嘴下是软的,一时大惊失色,夭寿啦! 贺兰缇好笑,抓了抓这身薄绿的裙,将她拽下来,卷进一层层花苞般的帐子里,头发也扯散了,水藻般铺在床上。 榻里闷得吓人,也看不清什么样貌,太子按住她,原想逗一逗,见她实在害怕,松了手准备让她出去。 谁想到舒霜合这样胆肥?她是天之骄女,对新朝没什么看法,皇帝不能杀她,为了不惹怒这些清流门阀,还要供着她,因此这姑娘有恃无恐,十分娇纵。 这才回过神,好奇心便又起了,舒霜合说,“我们试一试,就试一试……”瞧他神色,应当很不情愿。 都说东宫里养了个貌若春花的天仙,贺兰缇就是那颗妆匣里的明珠。 他今年十六岁,正是青春年少,如今被她扯下凡尘,撕了羽翼,就再也没法飞天。 殿下欲拒还迎,活似被舒霜合封了通体的武功,摊平做了砧板的鱼肉,舒霜合笑他矫情,窗外亮堂堂的月色将贺兰缇剥得一干二净,样样都看得清,赤身裸体,仿佛回归最纯净的胎心。 贺兰照最后还是妥协,趁着夜色溜进东宫来,转到太子寝宫瞧她,想同她温存温存,以解相思之苦。没想到,竟看见她与太子厮混。 心口一寸寸冷下去,又像有烈火焚烧。 第二日,贺兰照在飞霜殿传唤舒霜合。 公主和噩梦 宣玉钟有一支簪子,是妹妹送给她的,有年冬天妹妹被人推下冰湖,溺死了。 妹妹心怀仇恨,怨气凌空,化作一条白蛇日日纠缠宣玉钟,宣玉钟夜不能寐。妹妹本是无心之举,她不觉自己已经死去,故而仍然日夜纠缠着最爱的姐姐,皇帝忧虑,广招道士僧尼进宫做法事。 那年是宣玉钟十岁时的事。 皇后膝下无子,唯有一女玉钟,皇帝爱若明珠,为她打造了一口羊脂玉小钟,莹润剔透,平日盘在手中把玩。 道士进了宫,夜晚设下阵法逼恶鬼现身,因她是溺死,如今已然面目全非,就连宣玉钟也没能辨认出这是她的妹妹。就在这恶鬼被诛杀之际,一缕鬼气偷偷藏进小钟,此后数年不断侵扰宣玉钟的梦境。 夜晚,宣玉钟第一次入梦。 她梦到部族战败,孩子们被对方部族的兵士奴役,将军有娈童之癖,玩弄战败族的男孩女孩,等发泄过后再杀吃了。 宣玉钟揉着额头,刚醒过来,还没恢复镇定,就看见前面的小孩儿被人抓进了帐篷。 宣玉钟不信鬼神论,捋清局势,知道她现在在做梦。她是正经人,没兴趣做这么变态的梦,很干脆地把脖子往刀上撞。 第二天她又入梦,不信邪,再自杀一次,第三日依旧如此。 入梦入多了,宣玉钟自知不能再忍,后来她被传召,同行的还有同部族的男孩,沉默寡言,骨瘦如柴,两人一起钻进了帐子。宣玉钟假意奉承,就在将军的手要摸到她头发时,那个男孩把她扯出来,匍匐着以额贴地,说:“请让我先侍奉将军吧。” 宣玉钟不管他想什么幺蛾走过去子,给将军宽衣解带,细嫩如青葱的手指解下将军的两把弯刀,在将军身后缓而轻地抽出刀来。她的手很稳,解刀之时,轻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宫中多变,她曾在母亲请来的教武师傅指导下学过几手刀法,以做防身之用,因她力气小,惯用巧劲,在将军被男孩的容貌吸引之时,两刀并行,猛然砍掉了他的脑袋。 宣玉钟身上溅了太多血,男孩好像呆住了,她平静地擦了擦脸上的血,收拾了一下,两人互换了衣服。宣玉钟见自己整饬得差不多了,出去对守帐子的士兵说:“将军说要吃酒,不劳烦诸位大人,我自为将军拿来。” 等士兵放行,她溜去奴隶营地,很久之前她就和部族诸位商议了下一步该怎么走,砍了将军的脑袋,就该烧粮草了。 她走后不久,放置粮草的帐子就走水了,士兵原本要进去禀告,冷不丁被人闷了一棍子,倒地不省人事。男孩闻声从帐子里出来,奴隶见他身上有鲜血暴溅,以为是他杀了将军,一时间十分敬畏。 守夜的七成士兵都去舀水救火,奴隶们借机聚集一处,抢了他们留在帐篷里的精刀铁剑,骑上马厩里膘肥体壮的快马,带上不多的干粮,仅留下十几个人救火装样子。 日夜奔波,千里奔逃,总算逃出去了。 他们打算逃到雪山上,留下断后的那些青年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宣玉钟千金之躯,自小体弱多病,这个医师的女儿身子骨也不健壮,更有顽疾在身,入山不久就冻得烧起来。 男孩一碰她汗涔涔的额头,好似抚摸一只湿滑的火炉。 这样肯定是不行的,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冻死了,男孩抱着宣玉钟翻滚下马,对领头的祭司磕头,说:“萨满婆婆,我愿意以身试验秘法,我想让大家活下去。” 萨满把他的血肉乃至灵魂都献给雪神,祈求暴风宁静、狂雪平息,他把自己献给雪山大神化为厉鬼。 天灾很快便过去了,只要他在,他的族人们就永远不会因风雪而冻毙。 之后的日子里,他们便在雪山上驻扎起来。宣玉钟在族人的照料下养好了病,他的名字却被大雪埋没了,不过,既然是雪山的恶鬼,青女司霜,宣玉钟就叫他司霜。 女巫和魔法学院(二) 在奥莉维娅还是青春少年时,在她还介乎于孩童和少女之间时,曾经历过一段相当不美妙的学生时代。 奥利维娅已经不太能想起那些过去,身体的保护机制为她清除无数个在啜泣中度过的、冰冷的噩梦,但是创伤从未远离,仿佛战争留在世界上的一道沟壑,一条疤痕。 直到某一天醒来,佐伊告诉她,她不能再出门。 时隔五年,再一次离开栖居的龟壳,这是一种奇妙而梦幻的体验。 此时街道上路人很少,灿烂的阳光洒满大地,含着朝露的鲜花绽放在篱笆和墙檐,藤蔓弯弯绕绕,几乎要瓢泼地垂落下来,白银色的风向仪立在屋顶,时不时转出流丽的银色。这里随处可见红山墙的老建筑,墙壁剥落,爬山虎繁密,魔法的辉光并未惠顾平民。 魔女佐伊牵着奥莉维娅的手,坐上南瓜马车。 “睡一觉吧,莉莉。”她有时也会叫她莉莉,亲昵又柔软,“好梦。” 身为被驱逐的魔女,佐伊的身份是需要隐藏的,因此,他们只能选择平民化的出行方式。奥莉维娅将脸放在她的双膝之上,塔夫绸质地的长裙柔顺光滑,拨动小小的弹片,椅子上的八音盒弹出木质的小夜莺,徐缓地流转出一首只有纯净伴奏的歌谣。 圣歌,奥利维娅很快就辨认出来,那是天族所唱的圣歌。 长短不一的光芒渐次从窗户射入,斑驳在她乌黑的裙角。 佐伊欣赏着奥莉维娅,她今天穿了巫师长袍,宽松,平直,没有修饰身形,和魔法院里那些朴素的小姑娘没什么两样。 学校并不强制学生的着装,不过,这是必要的手段——包括雪莱。 她抚摸着奥莉维娅漫长的头发,它们在椅子上蜿蜒出深暗的河流,母亲的手掌温暖细腻,只在指节有一点茧子,那是她经常伏案写信,被钢笔磨损出来的一些隆起的笔茧。尽管心中怀着不安,奥莉维娅还是慢慢闭上颤动的眼睑,在时间流逝中落入浮沉的梦境。 她早已习惯,一觉醒来,什么也不会记得。 最后是佐伊摇醒了她。在细碎呢喃的絮语声中,奥莉维娅醒来了。 “莉莉。”佐伊不方便下去,只能轻声呼唤她的昵称。 魔女坐姿端正,就连平时凌乱的鬓角也经过精心的修饰,可即使如此,送她来魔法学院外围已经是魔女的极限。 她看向奥莉维娅,魔女们的面部轮廓几乎都鲜明而深刻,每一条线条都美如神灵,或许她们正是神灵的化身。 那双灰色的眼睛如同黯淡的恒星,其中蕴含无穷智慧,奥术的法则记录于魔女邪性的双眼之中,若不慎与她们对视,往往只能凄惨死去。 “我不能送你进去……”她看起来很遗憾,“让雪莱陪你进去吧。” 她枕在母亲膝上,怯懦地朝着外边投去匆匆一眼,心惊胆战,小鹿受惊般的一眼。 雪白的日光吞噬了视野,在一片高饱和的绚烂中,逼仄的视线忽然毫无预兆地呈放射性扩大,鼎沸的人声如潮水般猛然而汹涌地涌入奥莉维娅的感知器中。她惊讶地叫了一声,有些不知所措,随即移开了震惊的目光。 “我,我……” 她咽了咽口水,感到头晕目眩,和喉咙里窒息的干渴。 “不要怕,莉莉。”佐伊给予她力量,“你不能永远这样。” 没错。 奥莉维娅并非不懂这个道理,作为羽翼逐渐丰满的小鸟,她总会离开父母,她不能一直留在妈妈身边。 更何况,佐伊的魔法老师、魔女集会的举办人莱卡女士在昨天写信告诉她,告知她这会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但同时,也是是她未来破除诅咒必不可少的一环。 于是奥莉维娅鼓足勇气,脑袋空空地从马车上跳了下去。 跳,真的是跳。 并且,她成功了。 佐伊看着勇敢的莉莉,嘴角刚要抿起微笑,转瞬又压了下去,“雪莱……啧。” “……他提前进去了。”佐伊说,她语气很冷淡。 涌动的人潮中,没有人注意到奥利维娅。她踮起脚尖,习惯性地亲吻母亲的脸颊。 “不用担心,我会自己进去的。” 她咬住下唇,额角黏着汗珠,再一次面对社会群体,从一个陌生的环境骤然转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这让她的逃避本能在恐惧地颤抖,发挥着聊胜于无的作用。 奥莉维娅的手指在细微地发颤,她说,“我不能总是依靠雪莱。” 魔女讶异地挑起眉毛,担忧一瞬即逝,这一瞬间漫长而无言。她调整好自己的表情,让那些淡淡的忧愁隐没于完美的面庞之下。魔女眉眼间蕴起细小的笑意,“你真的长大了。” 湿润新鲜的柑橘香气弥漫在空气中,从一开始的寡淡,到现在愈发浓郁。 小小的风向仪转了个弯,红山墙的老建筑早已随着推移衔接上学院墙壁苍白的大理石,这时奥利维娅才有空打量这座学院。没有鲜花、藤蔓和爬山虎,这里的一切都显得冰冷,兼具严谨和圣洁。 花岗岩的墙体描绘着创世纪的故事,颜料充斥油画质感,柱子和拱门宏伟而庞大,进入第一道拱门后,是近百米的空旷长廊。 站在奥莉维娅现在的角度,能够模糊看清远处那些缤纷的花窗玻璃、大门的十字平面、高低起伏的尖塔与尖顶。这些设计处处彰显它效仿了天族教会为取悦神灵而兴建的教堂结构,整体高耸峻峭,仿佛神话中鲜花圣母富丽堂皇的住所。 还有无处不在的小柑橘香气,这个就属于个人趣味了。 佐伊最后看她一眼,怀念的,爱怜的,然后就如每一个家长那样,不发一言地离开了。 奥莉维娅深吸一口气,裹紧身上的巫师袍子,阴暗而谨慎地穿行在拥挤的新生人潮中。 魔法院的新生报道日,想想都觉得人多,湿淋淋的汗味流动在潮水中,和刺鼻的高级香水混合成某种惊人的酸臭……柑橘粉尘的味道不可避免地弱了下去。 有人不留神撞到了奥莉维娅,不等他道歉,她就悄悄地找到机会溜走了,“人呢?”年轻的人族少年迷茫地看了一眼空荡荡的身后。 穿过拱门,有高年级的学长学姐在等待统一登记,奥莉维娅站在人群中,她穿得像个普通的巫师,可举止实在又像怪人。来往的人都盯着她瞧,看着她尝试跨出一步,又慢吞吞地收回来,又慢慢地跨出去,又收回来,最后只能沮丧地蹲在地上,似乎在给自己打气。 真的很引人注目啊。 当一个怪人有着一张美丽的脸蛋时,这种令人厌烦的奇怪也变成了可爱。 就在负责新生接引的学姐们推搡着彼此,准备上去询问这个羞怯的小姑娘时—— “艾萨克……啊!” 就在这时,蹲在地上的奥莉维娅听见了一声几乎要撕破喉咙的,惨烈的、恐怖的尖叫。尖叫在最高处戛然而止,像是被什么钳器猛然攥紧了喉咙,那些挣扎翻涌的咆哮就此被掐灭在喉管里,就连呜咽也发不出来,一种,强迫式的、具有支配性的,短暂的安静…… 刚才还在缓慢蠕动的人群,霎时如同受惊的绵羊群般疯狂骚动起来。 女师与司业 国子监里有位李姑娘,新来不久,专门教女院,偶尔也到男院代课。 这位李重萤姑娘,身材姣好,每每见了她,思春期的男学生们总是要春心荡漾,可惜李重萤在老家乡下早有了恩爱的未婚夫,国子监里万千春心一夜凋撇,无处安放。 谢司业是国子监里不近人情的高岭之花,很有些拿乔的臭脾气,时常请假不来,踪迹无处可循,故而他虽有美丽姿容,却并不得女院学生们喜欢。 李重萤也是国子监里的风云人物,人人喜爱。他们相识是在某日傍晚,雨后路滑,谢司业夜盲,扶着墙看不清脚下泥泞的廊道,好在李重萤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快要跌倒的谢司业,小心揽进怀里。 李重萤道:“谢司业,路滑,小心些。” 谢司业道谢,被她用力推到墙角,饱满的胸脯压上来,可以从开得很深的衣襟里看见一道同样深的沟。 他有些喘不过来气,只听她娇滴滴地说:哎呀,人家脚崴了! 谢司业拧过脸不去看她,耳朵全红了,表面还要假装很冷静:我扶着你吧。 此话一出,李重萤维持得体的笑容,紧紧抱住他的胳膊,他被扯得朝她歪了身,肩膀颓山般倒倾下来,手掌垂下来时恰好落到她腿根,被李重萤合住,夹在腿缝里。 她附耳过去,暧昧地咬着谢司业的耳垂:就非要和我装不熟?你看你,骚得要死…… 谢司业扯不回手,陷进一团温热里,一口气没提上来,忿忿心想,到底是谁非要装不熟? 在国子监时他俩是“不熟的炮友”,回家了是“操很爽的未婚夫妻”,其实都是一对人。 每次提到未婚夫,李重萤都会羞涩地低头一笑,很恩爱嘛。转头用小指勾着谢司业腰间的玉佩,很惊讶地说,谢司业你想操重萤,可是重萤有未婚夫呀。要是留在里面,被他发现就不好了,到时候你们两个一起来操我…… 谢司业:。 男学生们在国子监春心荡漾,谁能想到谢司业天天被迫玩角色扮演? 要么是炮友,要么是李姑娘的学生,要么是李三娘的夫子,他一个人,要在朝廷打两份工,再在李重萤这打三份工。 本朝风气开放,姑娘们崇尚穿衣自由,衣襟开得也深,课堂上有学生不大安分,偷偷看她,看的地方不大礼貌。 坐上回家的车架,她靠在谢观尘身边,故意拉开衣襟,谴责地说姑娘的胸脯有那么好看吗?圣贤不想想姑娘,谢观尘,你真是枉读诗书! 他来不及反应,大概是没想到会被人骂不知廉耻吧! 只见李重萤劈头盖脸就丢过来一本书,讲圣贤的,然后除履翘脚,不太端正地坐在他对面,义正言辞地叫他背书,背一段李姑娘就脱一件衣服。 谢观尘掖手而坐,沉默了一下,拗不过,开始背。 李重萤知道他从小就能倒背如流,那还有什么意思?特意鸡蛋里挑骨头,问他知不知道春楼里侍奉女客的小倌们平日里都背什么书?边说边踩他性器,谢观尘哪里知道呢,都是些不入流的淫词艳诗。 好不容易磕磕绊绊背出一段,李重萤终于满意了,脱了罩衫,卷成一团让他咬住。 谢珣谢观尘,自从三年前升座摄政王,堪称权倾朝野,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更遑论将圣贤诗礼拿来作筏子,这对他的文人骨气是一种糟践。 他如今又在病中,还是无声地应了,眼角略微含泪,清冷卓绝的骨性被心火煎得软弱下去,边缘卷翘。 摄政王往日打很多份工,现在还要学春楼小倌那样挺胯去蹭她脚心。李重萤眉梢一抬,小声地笑了一下,特嘚瑟了,往他腰带里大把大把地塞银票,打赏小倌似的,反正用的是他的钱。 等他又断断续续背完一段,李重萤开了恩典,把裙子一拽,脸上带着细微的笑意,那种很暧昧的,风情万种的,让他爬过来,老师奖励你。 男儿膝下有黄金,金锭的棱角锋利得扎人,跪下去疼得要命。谢观尘跪在地上,僵硬着不肯动。李重萤抱着胳膊,后知后觉,心想不会玩过分了吧,他要是待会把我丢出去怎么办? 支吾着想挽救一下友情,就见摄政王低下头去,像引颈待戮的犯人那样,虔诚而温驯地跪伏着,去亲她只着罗袜的脚背。 嗬! 吓得李重萤身形都要维持不住,在小小的车厢里虚虚闪了几下。青天白日见鬼了,她掐了掐两边脸颊,转念又很缓慢地一想:明明我才是鬼。 这话说来不长。李氏是前朝高门,后来改朝换代,新帝和李重萤以前是青梅竹马,垂涎李重萤美色,想要逼她做贵妃。李重萤没说不好,对着西洋镜照了照,描了眉,涂了口脂,进宫受封去了。 在那个晚上,她在寝宫,用铜灯砸死了真龙天子,红白相间的脑髓涂了一地,果真是肝脑涂地了。李氏早被新帝找借口灭了族,铡刀落了千百次,血流一百里地,循水而下,淹了高耸巍峨的京城,他还以为李重萤什么都不知道呢? 李重萤撇撇嘴,等不来兵士冲进来哭天抢地,再把她架去火场受审,于是自己喝了一杯毒酒,抱膝坐在血泊里,慢慢地等死。 再睁眼,她就成了鬼。 盘桓京师百年不去,世有恶鬼萦身,有人欠的债,得一桩桩一件件偿还,她自觉自己是来人间收债的,总很得意。 血债多了,情债也就一桩。谢观尘爬过来,膝盖磨在地毯上,垂首埋进她腿间,唇舌间好像含着一块很软的冰。她没事干,抓起屁股下垫着的那本春宫图,咬字含糊地给他讲守精课。 过了好半晌,谢观尘抬起脸,潮红的脸上都是水,湿淋淋的。李重萤胆子肥了,坏心思很多,只是勾了勾手指,他就轻而易举地懂了大半,有时候也暗恨他怎么就懂了,讪讪地坐到席上去。 两个人面对面,鼻尖对鼻尖,松松地抱着李重萤。 她折起双腿,膝盖碾在重席上,抬起手臂拥抱过去,很自然的模样。谢观尘这时候脸还是红,犹豫地比划了下,掐住她臀到腿根这一截。 车里案几上有一盘残棋,她想了想,又重新爬下来,让谢观尘执白棋,自己在对面笑眯眯地执黑棋,手里提着从他腕缘夺下来的檀木手串,艳鬼吮血嚼肉的牙齿一咬,绞开了相连木珠的绳线,提成一串。 谢观尘看了看她手里的檀木珠串,没说不好就是默许。 他走一步,她也走一步,被提子了就伸手进裙子下,微微蹙眉,将相应数量的珠子吃进去。 她棋术奇烂,烂得天怒人怨,谢观尘放海都输不了,但也很花功夫,于是只能很沉默地捏着棋子,对弈越来越久。最后檀木珠都吃进去了,一颗不剩,她也输了,棋面一塌糊涂。 世间最好的棋手对世间最无赖的棋手,毫无悬念的事,竟然赢得惨烈。 李重萤终于松了口气,猛然推开重席上的案几,弈杀到丢盔弃甲的棋子噼里啪啦摔了一地。外头马夫听见了,叫了一声大人,没人应。 外面的世界下了雨,一颗一颗,砸在油布的窗帘上,她顺势窝进谢观尘怀里,引着他的手,去碰最外面的那颗珠子。 谢观尘手指略顿,想慢慢拽出来,檀珠触之湿滑,手指挖不出来,只好屈指拧住了绳。檀木的珠子深紫饱满,被盘得极光滑,摩擦着不断缩紧的软肉,抽一颗她就小声地尖叫一声。 等到全部抽出来,已经又湿了两次。 抽出来的那一刻他们心有灵犀,四片嘴唇一碰,舌尖彼此勾连,亲得涎液沾湿衣襟,李重萤心想这人总算上道一回! 她欣然睁开眼睛,正正对上那张谪仙般的脸,眉目间粲然如电,那黑漆漆的瞳仁里,仿佛拿了刻字记事的刀笔,一笔一画印进她的面容。将她刻到心里去,血淋淋,深切切,以后若要将这错误刮去,得把谢大人半颗心都给削去。 那盘棋,到底是谁输了?是谁一败涂地? 果然是来收债的,血债是债,情债也是债,不少这一笔,不多这一刀。她想到这,便很得意地笑了,喜上眉梢,有种穷嘚瑟的味道。 谢观尘被她咬破了嘴,下唇悬着一滴血珠,经不住马车的颠簸,转瞬落在她手背上。 离远了看,竟很像一颗红豆。 回到夫君年少时 李重萤在京郊的别业里孀居了七年多,一觉醒来发现在奇怪的地方醒来,捏着褥角起来一看,好熟悉,想了半天才很模糊地想起来,这里好像是谢观尘还在将军府时的寝房。 十五岁的谢观尘捏着鼻梁,沐浴完准备上床休息,太累了,没注意到床上有人,信手往里一摸,竟然摸到一截柔软光滑的肉体触感,瞬间exe停止运行! 他倒是没有想到爬床,毕竟他又不是东土唐僧,谁会没事干爬他的床,便以为是潜进来的刺客,精神绷紧了。 李重萤反手抓住他的袖子,掖进怀里,贱嗖嗖地叫他郎君,谢大公子一慌,什么郎君,不要乱叫啊,不要坏我清白!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眉目生春,有种暧昧的感觉,拽着他往榻上扑。谢观尘问她是谁,李重萤笑问郎君看我长得像谁?他一顿,不敢抬眼细看,拼命扯袖子:我不看! 后来知道了她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李重萤以为真相大白了,他们二人也该温存温存。 谢观尘:你是我未来的妻子,那未来的我呢? 李重萤:。 谢观尘飞快地看了她垂下的眼睫一眼,像是被烧到了似的,想了想,补充道:你若不想答,我不强求。想必是未来的我做了错事,让你不高兴了。你说,我和你是不是如愿以偿? …… 做完以为就没了,谢观尘起床洗漱,回来红着脸,要给她擦身子。李重萤靠在帐幔里,只朝外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轻声细语地说,郎君,帮我洗个手帕好不好? 谢观尘点头,没意见,她在里面摸索了一下,发出湿润的声响,将帕子放在他手里。皱巴巴的,沾着不明液体。 谢观尘开始颤抖:它……之前在什么地方? 李重萤:“你自己摸啊!” 他俩晚上睡一起,夏天也(在谢观尘的要求下)黏在一块睡,房间里放了冰鉴,可她还是热得要死了,脱得干干净净,贴过去,大腿挂在他腰上,把他当人形抱枕了。睡到一半翻了个身,彻底压在他身上了,还在做梦呢。 他以为她在做什么好梦。梦里二十多岁的谢观尘和她温存一夜,第二日,照例要去上朝。 谢尚书衣冠齐整,官帽高耸,就连鬓角的头发丝都很服帖,肩上粉红的桃花没拂去。玉削般的鼻梁,秋水的眼,李重萤忽然惊觉这一幕太过熟悉,每夜她都曾梦回于此,于是使坏剪了他官袍的袖口。 谢观尘抬起袖子一看,微微颦眉,略顿了下,将袍子脱下来,掖进李重萤怀抱里。 他只穿中衣,霜白的一片,趁着桃花迷眼,步入艳光弥漫的远方,李重萤叫不住他,天地变得雪茫茫。 总之很远很远,远得李重萤看不清方向,她呆呆地,抱住那件绯红的官袍。咬牙切齿,在这一刻简直恨入骨髓,切齿痛恨,切肤痛惜,先是咒骂,然后哇地大哭,呜咽地哭,把梦外头心虚的谢观尘给惊动了。 叫醒她,迎面就被不清醒的李重萤打了一巴掌。 这巴掌很重,谢观尘半边脸颊立刻肿起来了,他惊疑不定地望下去,李重萤像被魇住了,他哪有计较的心思,只想把她彻底叫醒,看看眼睛怎么样了。 瞳仁湿漉漉地浸在里面,被琉璃片照了照,流光溢彩的,有一小片深蓝的海。 她真的魇傻了,看他脸颊红肿,伸出手指去碰,摸到了也不说话,就那么,默不作声地掉眼泪。 我梦见你去很远的地方了。 谢观尘很熟练地抚摸她的脑袋,丢掉矜持,低声安慰她。我去再远的地方也会每天给你写信,寄到官驿,再到京城,总会到你身边,告诉你我爱你。 谢观尘病死后,父母托人将他葬回家乡,她那段时间天天做梦,是谢观尘给她写信,寄不到京城,就自己一步步走回来。 每夜入她的梦,在窗户湿淋淋地沾着,也想碰她,直到李重萤因为鬼近身而日渐憔悴。 他最终也没进她的房间,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进过她的梦。他从天地间消失了,变成一朵青烟,变成一泊雨坑,变成一只卡在树缝间的风筝。 分手和复合 小情侣因为一些误会单方面分手了,李重萤回国,没想到他谢公子为什么要来便利店打工,以为他是存心不让她痛快,在面色平淡的谢观尘眼皮子底下抽走了架子上一盒避孕套。 谢观尘不笑也不冷脸,就是没什么反应…… 很平淡的,就当对待一个陌生的顾客。李重萤气得快撅过去了,心想他不会有女朋友了吧?于是跑出便利店外蹲点,决定等他下班。 还没到准点下班的时间,谢观尘和人换了班,出来外面,手指间夹着一支烟,举在唇边慢慢地抽,很有那种寂寞的韵味。 外面还下着小雪,天气还冷,他居然穿得很单薄,白衬衫黑裤子,还有墨绿色的围裙,头发柔软地簇在肩上。 李重萤脑子里嗡的一声,第一反应是这小子学坏了,随之而来的念头居然是好性感,好想和他做爱。 谢观尘没想到她还没走,下班就发现前女友蹲在店门前的阴影里,裹着围巾,缩成很小的一团,冻得鼻尖有点红。他没办法就这么忽视她走掉,也开不了口,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情,他把伞往李重萤脑袋的方向移过去,就这么静静地站着。 直到李重萤抬起脸,瓮声瓮气地问他:“不带我去你家吗?” 那个语气,居然有点委屈的控诉意味。 他的声音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重萤,我们好像已经分手了。” 偏偏李重萤理直气壮,从地上站起来,叉腰说:“分手了就不能去你家吗?” “明明小时候暑假我还天天去你家睡!” 他心中无语,嘴角抿起来,但还是张开伞,把她收到伞下去,带她回了家。 出租屋很小,好在收拾得很干净,她这才有点后知后觉吧,难道谢家破产了?想了想还是不多问。 等到了家,还没收好,谢观尘忽然问她有没有吃晚饭。李重萤心道本来想进便利店买东西吃的,一怒之下就怒了一下,买了个套…… 实在太晚了,两人对视一会儿,他好像很轻地叹了口气,开火煮了面。 李重萤坐在席子上盘着腿,唏哩呼噜地吃干净,汤汤水水也不放过,且毫无帮忙收拾的自觉。吃完的碗放在水池里放着,等一个老实人去洗,洗漱完就很熟练地滚到床上去。 碗没有隔夜洗的习惯,谢观尘洗好了,也不和公主抢床,打算去沙发应付一晚。 不过李重萤可不乐意这样平淡,径直把路过的谢观尘抓上来,仔细地摸他屁股,啊不,摸口袋,捏出一盒新开不久的香烟。 李重萤摸完烟问他这是什么,谢观尘脸有点红了,按住她,要从她手里拿回来。她反倒趁势坐在他腿上,很流氓地捏了捏他的屁股肉,低头咬住烟头,抬起脸来,示意他咬住另一段的烟嘴。 要他现在抽给她看。谢观尘知道她当时没走,没想到她还撞见了这个,不想给她吸二手烟,但是不抽她又闹,犹豫了半天,就用打火机浅浅燎了下烟头,烧出一小截,慢慢烟云缭绕的。 出租屋没开窗,气味不好散去,李重萤闻着这股烟味呲牙咧嘴,引着他的手去摸自己的裙子,也在口袋里碰到硬质的塑料盒。 他拿出来,发现是她在店里买的避孕套,哑口无言,喜怒不辨,不是高兴也不是恼怒,只是微妙的忧伤。李重萤不满他眉目间那点抗拒的意思,咋了啊,又守身如玉了? 于是贱嗖嗖地说:“这东西拿不回家,我今晚就要用掉,你要是不给我,我就找别人。” 谢观尘:。 李重萤:“我说真的啊。” 她里面穿得薄,齿尖咬住露背毛衣的下摆,刻意露出雪白的小腹和下乳,肚皮一缩一缩的,浑身都在颤。 再看谢观尘,他也没脱,还是那副很冷淡的神色,遵从她的心愿含着烟,过了半晌取下来,在锡罐上掸去半截猩红的烟灰,行云流水的动作,他肯定抽过好多次。 李重萤看得那叫一个心痒,磕磕绊绊地问你怎么学坏了? 这个就牵扯到多方因素,原因一年又一年地攒下来,总之不会是学坏了。谢观尘没有正面回答,抹了一把李重萤垫在毛巾上的下臀,微微蹙眉,很不委婉地别开话题:“太湿了……” 后面辈分就错乱了,她鼻音很重地哭叫着哥哥,很有年长的哥哥教训小妹妹的禁忌感,脑袋垂得很低,耳环一下又一下地撞在床缘。 这楼很老了,隔音又不好,没有多余的隐私,隔壁是个男大学生,听见他们这厢很不文雅的动静,愤愤地开始播放c盘里的片子,墙体内外回响着淫词浪语。 左边邻居跑过来拍门让他们小声点,人字拖啪嗒啪嗒来又啪嗒啪嗒去,谢观尘捂住李重萤的嘴,声音很平稳,听不出是在做爱,只是慢条斯理地回复说知道了。 小熊猫勇士怒睡穷b大魔王,只想把他睡得心服口服跪地求复合,谁能想到有的人三秋不见如隔三亿光年,整个人都脱胎换骨,李重萤听见这声音——没忍住夹了一下,大魔王呼吸不稳了一瞬间,说话间很短促的一个停顿。 最后她实在没力气,满面泪痕,心想救命啊真的要死了,谢观尘还没到顶点,看她好像已经满足,扶起双腿抬高,用舌尖给她很仔细地清理。 等舔得干干净净,再抱着她去洗了个澡,换了新床单,但还是有点距离意识,没有和她睡一张床,自己去沙发上安置了。 第二天大学要上早课,谢观尘很早出门了,在桌子上给她留了早餐和钱,也没说让她回去。 李重萤中午醒了,一眼就看到,抱着枕头在床上翻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嘿嘿一笑。 晚上回来后居然还能看见她,好像赖着不走了,有长住的意思,谢观尘哽了下,为了不被邻居投诉,决定带她出去开房。 李重萤披上大衣,出门时和邻居家的阿姨打了招呼,她脸皮可厚,早上敲了左右邻居家的门送了东西,说是谢观尘他妹妹,最近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打扰你了。 邻居收了礼也不好做出一脸吃屎的表情,心想你俩昨天不是叫得世界末日来了都要操完再死吗?亲妹妹还是表妹妹? 登记身份时也是,说是兄妹,前台姐姐狐疑地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等打量好了,才给了门禁卡。 李重萤准备充分,进了房间,羽绒服一脱外套一扯,全身只剩衬衫和校裤,裤脚宽松,衣摆垂到大腿根。她得意洋洋地展示,旋转,衣摆飘动,这是谢观尘初中的校服,刚洗过,袖口还有柚子凝珠没散干净的味道,被她从一堆旧衣服里捡出来穿了。 谢观尘安静地看着这样的她,忽然问了一句:“你非要这样么?” 李重萤核桃仁大小的脑子立刻进行简短的小熊猫语翻译:你快滚吧! 真是好伤人的话! 两个人连眼下时局都没有明白,各自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互相错过三年的时间,嘴巴觉着对方陌生,心也分居冷战,别扭又矫情。 她气得发懵,心火阵阵,反问:“你要赶我走?” 他好像才意识到什么……谢观尘调整了语气,稍微放轻了声音:“不是。伯父伯母很想你。” 李重萤冷笑一声! 合着你不想我呗? “你管我呢,你是我的谁啊?” 本来还很暧昧的气氛,在这段对话结束之后,冷得像要结冰。他们早分手了,没有缘由,就是分手了,再见面,都很别扭。 谢观尘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起身说:“你去洗澡吧,待会我送你回去。” 这人说完抿了抿嘴,披上外套要出门。 李重萤睁大了眼,简直不可置信,你在发什么脾气!她有个坏毛病,火气燎上来便很容易流泪,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也许是假哭吧,谢观尘都已经走到玄关,还是回来给她擦了把脸。 她拽住这支递出来的棍子,埋在他怀里小声哭,很会拿捏这个示弱的尺寸,哭得他棉花做的心浸了湖。 等满面泪路的脸蛋擦干净,李重萤含着哭腔,问他,“穿外套干嘛?” 谢观尘略笑了下,改口说:“下去买东西,你饿了么?” 她这才破涕为笑,往他嘴角吧唧亲了一口。 咸咸的,有泪水的味道。 她乖觉得很,亲完还记得道歉,说我不该那样说话,你不要讨厌我。 窗外投注进来的霓虹垂在绿阔叶的盆栽上,凝成小小的彩色湖泊,倾倒如瀑布,幽然如泉水。 楼下有小孩在放烟花,大概离得很近,虹色的皂水泡随着冲天的鞭炮声浮起,一个慢一个快,一个盛大一个微小,一个在这一端,一个在那一端。 皂水吹出的水泡轻缓地破裂,他的眼神黯淡下去,嘴唇终于觉得对面的人那样熟悉。 他说:“我永远不会讨厌你。”迎着李重萤骤然明亮的眼睛,他在心里偷偷补充:因为我爱你。 “真的吗?” 李重萤快乐地追问。 你指什么呢,重萤? 可谢观尘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想先帮她润滑——李重萤哪里用得着。 她要他进来,不要拖沓,叫了好几次他不答应,李重萤臭脾气受不住,又上来了,推搡他的肩膀要他滚开,被他呵斥了一声,忽然顿住不动了。 他还以为是自己语气太重,但也没有安抚,其实是爽到了,被他扒开往里面抹润滑的膏油,那森然宛如视奸般的眼神,循着血管颤动的痕迹,冷峻地审视过去…… 李重萤坐起来靠在垫起来的软枕上,膏体在高温中融化了,滑腻,湿润,有清新的橘子芬芳,但他也不急着进来,反而是将脑袋伏在她肩上,很慢很慢地嗅。 分秒在表盘里逐针跳动,时间过得又快又慢,四散而去的烟花映在玻璃上,纤毫毕现,琉璃般的世界。世界分外昏沉,她认不出他的面容是否已经长成,是否与过去大不相同? 鞭炮声震耳欲聋,由远转近,铺成海潮。李重萤颤抖着手,去解他的皮带和裤子,用食指和拇指圈住,重重地捋了一把。 他没忍住,低低喘了一声,很好听。 或许是时机恰好,李重萤竟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要不要做我男朋友? ” 怪物和爱人 世界末日后,谢珣曾经经历过一次世界崩塌的轮回。 所有人都被重置了,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他的身体和理智悉数融化了,被压缩成古怪的不明物,意识也不太清楚,总觉得在等一个人,是在等谁呢?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曾经的他是上流社会的贵公子,变异之后还勉强保持着人形,面孔依旧很漂亮,白衬衫黑西裤,头发有点长了,柔顺地压在肩上。 以前他是那种端严清冷的俊秀,现在变得有点雌雄莫辨了,一种模糊性别的中性美,但还是看得出原来端庄的样子。 至于李重萤呢,她是拜金的爱情骗子,和谢大少爷的相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勾引。 她洋洋得意,自以为演的很好,目的只是为了大捞一笔,事成就远走,绝不留恋。 两人和平分手,很久没有再联系。 丧尸危机爆发之后,李重萤无路可走,明明节衣缩食,但还是养着前夫送她的猫。某天家里没了存粮,只能硬着头皮出去打猎,路上差点被丧尸咬死,侥幸被谢珣救了。 真是好人! 她竟然没认出这是前夫,把这个对她有救命之恩的漂亮男孩带回小区楼下,施舍他一顿饭。 抱出来放风的猫咪凑上来舔她手指,谢珣盯着看了会儿,似乎是感觉不快,瞳孔森然地缩成一根针,伸出触肢,差点把她的猫吃了。 李重萤正蹲在那里喂猫,骤然被他的异变吓了一跳,抱着猫缩在墙角连说不可以,哭得泪糊了满脸,恐惧地缩成一团,以为自己也要被这个怪物吃掉了。 以前谢珣很体恤她,是大人式的体贴,异变后他变得纯粹天真起来,有种野兽般残忍的冷血,看她哭得实在伤心。 又按下血腥的本能,只是安静地黏在她身边。 狂躁的猫叫平息下来,她擦了擦眼泪,发现谢珣蹲在她的脚边,好像没想要吃了自己。她终于认出这是和平分手的前夫,他们有多久没联系了? 慢慢地,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很情难自禁地回忆起前夫美妙的肉体,李重萤有点心猿意马。 她可能是脑子糊涂了,可是…… 今天不死,明天呢? 她真的能一直侥幸地活下去吗? 偏偏谢珣还要贴着她黏黏,贼心不死的李重萤颤抖着手,去解他的衬衫和西裤。一边解扣子还要一边小声地叫哥哥,她就紧张了那么一下,心里说抱歉哥哥!让我再睡一次! 见色起意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她没想那么多,硬着头皮上了,就当他是免费炮机,反复告诫自己临死前要多享福。 讲得多了,她也有些信以为真了,渐渐不再害怕,李重萤镇定下来,心安理得地享用起了前夫的肉体。 他们的身体相性高度契合。 今天过去了,明天来了,她还是没有死。谢珣似乎并不想吃她,丧尸末日爆发得奇怪,李重萤不知道谢珣是丧尸异变的源头,正常人只要和他待着,理智就会随着他心意逐渐被污染。 李重萤虽然不太聪明,但也渐渐感觉到不对劲,犹豫地想逃跑,可每次她逃跑到一半,都会稀里糊涂地折返回来。 现在的谢珣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只会呢喃一些很短促的音节,看见她踉踉跄跄地奔过来,就用那双没有神采的黑眼珠子看着她。 他像个没有表情的木头人偶,直到被性瘾勾得想哭的李重萤开始在他身上蹭来蹭去,他才会像上了发条的木偶那样和她交媾。 在无人的街区,废置的玻璃花房…… 这只怪物的生殖器官也格外奇特,每到高潮,肉冠那里都会如同花瓣般打开,向生殖腔注入透明的卵。 属于人类的身体结构被逐步改造,过了半个月,小怪物在她的生殖腔里孵化了,李重萤被改造得只能感觉到快感,没有半点被寄生的痛楚。 谢珣摸着小腹感受底下的律动,疑惑地皱了皱眉毛,粉红色的触肢探进去,想要把小怪物勾出来。结果只是扯住那团肉块勾了一下,李重萤就痉挛着在他掌中高潮了。 他用掌心按着她急促起伏的小腹,低下头,脸上慢慢露出了一个略显奇异的微笑。 畸形的小怪物被硬生生扯出来,谢珣合拢手掌,把它还未发育完全的骨骼捏碎成一团碎骨烂肉,残忍地撇弃不顾。 小怪物是曾经的谢珣作为人类的一部分,它每在李重萤的生殖腔里孵化一次,他作为人的一部分就失去一次。 这种清除理性的妊娠,和人类延续生命的妊娠不尽相同,“谢珣”在她的子宫里孕育,李重萤潜意识里总有一种被寄生的直觉,很难道明这是怎样的感觉,仿佛有人正在腹腔里深深地注视着她。 但偶尔,她也会梦到曾经的那个谢珣,在她的梦中编织一段属于他们的回忆。 每失去一次,她就感觉心里空了一点,这时候谢珣就会缠过来和她交媾,李重萤感觉不到空虚了,肉体和精神都感到富足而快乐。 小怪物凄惨死去的同时谢珣也在逐渐消失,不过,在这个怪诞的世界里,根本无人在意。 他和她的理性都在持续不断的高热与情欲中崩坏,奋力构建的心理驻防在他的舌尖溃不成形。 杀死越多不成形的小怪物,剥除越多人类累赘的意识,他就越热衷于靠近李重萤。 曾经的谢珣不会表达爱意,他知道李重萤生来缺乏爱人的能力,爱对她而言会不会是沉重的负担呢? 可现在的谢珣再也没有这种理性反馈而来的、多愁善感的顾忌,每一天每一天,他都会真诚而热烈地向她倾诉,“我爱你”。 我爱你…… 越靠近她,谢珣就越想将她吞进去。 分裂的触肢如蛛网般裹住她全身,肉体摩擦间分泌丰沛的催情粘液。 每个可以进去的洞都会被填满凿弄,他要将她完全占有,保护在自己的身体里,把她整个人都彻底吃进去。 李重萤窒息了,又怕又崩溃,眼泪掉个不停。谢珣闻到了那种苦涩的咸味,品尝到人类情感中属于“悲伤”与“畏惧”的味道,于是把她从血肉中拔出来,发现她哭得眼皮都肿了。 他毕竟不再是人,不能感同身受她的恐惧,只是很困惑地,伸出手指,擦了擦她稠密的睫毛。 李重萤被谢珣擦干泪水,啜泣声也渐渐弱了下去,在被怪物完全吞进去的时候,她听到一种隐隐的震颤,居然像在说爱…… 怪物也会知道爱吗? 在文明的现代社会,没有金钱就等于没有命,人人为钱奔波,人人为钱而死。 但在这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文明都走向末路了,曾经积累的财富反倒变成了最不值一提的残次品。 或许她真的短暂而热烈地爱过谢珣,不过她永远不会清晰地明白这一点:在我心里,你和金钱的价值在天秤上持平。 那确实足够高,但不足以令她抛弃自由。 她在文明社会时总是孤身一人,推拒所有亲密关系的靠近。于是从来没有发觉这种浅之又浅的情愫,因为当无边的财富与得到满足的欲望堆砌在周身的时候,她是绝不会感觉到“原来他比这个更重要”的——你能指望一个喝醉酒的人,保持着永恒的清醒和理性吗? 在这个文明的末世,金钱和爱情都是泥泞里美而无用的花,但你不是。 直到这时她才意识到,其实他比金钱更高。只有当财富凋落的那一刻,没有了障目的叶子,她才能看见脚下无边的阴影。 那是谢珣还未移走的影子,是他在她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是,一个死人的钤印。 灵魂的雪崩,乐极的吞声。 圣经虽已焉黄,随处有我的钤印。 她在失去的同时领悟,但是谢珣已经不是那个谢珣了。 切齿痛恨,切肤痛惜,可她在“谢珣”亲吻她的时候,还是会迷惘地落泪。因为那是那么的温暖,好像从前他们在大雪中的拥抱。 天空在这一瞬间很黑很暗,夜幕将她包裹,无边原野上呼啸而过的风声越来越大,鸟雀呼啦掠过,风铃草在轻晃。 大把火簇般的光影沿着道路勃发喷洒,星辰隐没后,太阳将从峭壁之后前来清点旧死亡,现在还是太阳酣睡的深夜,还有许多青春年华足以挥霍。 她捧着他如出一辙又有些微不同的脸,露出怨恨又怀念的表情。 “想对我说些什么吗?” 谢珣喘息着将性器更深地送进去,表情木讷。他不再有生动的表情,触肢聚在花房里狂乱地翻滚,自相遇以来他第一次开口,发声方式与人类大不相同,声带粗粝如磨砂,带有某种古老的质感,像是圣典启示末日的福音。 “我等着你再度光临。这是你爱穿的红礼裙,这是你爱戴的珍珠项链,这是你爱喷的香水,这是你,这是你——” “无论蓬户荆扉都将因你倚闾,而成为我的凯旋门。” 就这样吧。 她对自己说。 他们住在郊外,这里地势奇特,到了黑夜,更远处的平地便在黑暗中吞吐出海市蜃楼般绝不现实的奇景:浪潮推着雪白的泡沫一涨一退,可这分明是内陆。 卷积云与雷鸣携手而来,辉煌的雨潮逼近,银色暴雨倒转,龙卷风缓慢朝海岸线推移。 黑海之上,群星之下。 他们在郊外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期间曾有受聘于火种基地的雇佣兵打进来,试图解救李重萤,杀死灾变的源泉。 但当他们闯入其中的时候,吃惊地发现她已经完全被这个怪物扭曲同化了——尽管她本人根本没有意识到。 她竟然还以为自己是正常的么? 李重萤明明有机会杀掉谢珣,阻止所有的异变,将世界拨回正确的航线。 这是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李重萤心理测试向来合格,也从未确诊反社会人格,可即使要拿万千人命、拿全世界与末日对赌,她还是会选择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哪怕她也会死,却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爱上他。 你是菟丝花,你是寄生物? 李重萤看完电影,已经是落日时分。 窗外饱满的太阳沉坠,光与火快要消失了。万物都将不复存在,世间只有你和我,她抽了抽鼻子,指着那片最后的夕阳,对谢珣说: “我们一起去看世界末日吧。” 兽人和人类 兽世的雌性重萤捡到了穿越过来的人类。 她是部族里最年轻的勇士,能够一拳撂倒一个虎背熊腰的成年雄性,族人们都很尊重她,向她求爱的雄性数不胜数。 这个世界的成年雄性高大且粗犷,晒得皮肤黝黑,体毛旺盛,按照她的审美来说丑得可怕。 重萤从不喜欢这些粗鲁野蛮的同族。 某天,她抱着兽皮裙去河边清洗,看到有陌生的雌性倒在河岸,黑发湿淋淋地浸在水中。 重萤冲上去把她翻过来,看到一张漂亮的脸,一时愣住了,半晌才很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他是雄性啊。 她从没见过这样瘦弱的雄性! 重萤将他救回去,塞了一把止血草嚼碎,慢慢地敷上去,留他在山洞里养病。 这人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模样,醒来说自己是部落里的“医生”,手一直颤抖,被她攥住腕骨,霎时便不抖了。他缓了缓心神,摊开手掌出神地看了看,轻声说:“可能再也拿不了手术刀了。” 后来重萤知道他叫谢。 他一开始没法正常进食,连陶碗都会摔碎,这还是其次,最紧要的是他吃不下任何粗糙的食物,好像下雨天突发高热的族人,无论什么都食不下咽,最终饥饿而死。 重萤不得不上山摘了野菜,回来和撕碎的肉一起塞进石锅里炖煮,熬成深绿色的野菜肉汤,欢天喜地拿过去给他吃。他就着她的手吃了一口,喉咙一噎,转头便吐得混昏天黑地。 泥碗滚在地上,全洒了,涌出连绵的白汽。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吃不了她秘制的食物,很着急地去扯他的袖子,她知道这个雄性看起来就很瘦弱,但是这也太难养了吧?! 重萤不知道这碗肉汤难吃到了一种超脱世俗的境界,没有盐巴,没有调味料,甚至连清洗都只是放在河边含糊地搓了搓,简直苦到心肝。 这样耗着不是办法,重萤将残羹一饮而尽,走出去,悄悄给他看好了一处埋身之地。 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不过好在他也不是那么想死,靠着邻居家送来的野果,身体竟然在慢慢好转,半个月过去,等她再煮肉汤时,发现他已经恢复了很多。 人类有人类的智慧,衣食住行,总归是很靠前的位置,他开始自己试着做饭,花了一个格外漫长的下午,终于做得有模有样。 夕阳西下,他将肉块撕成细条,吃了第一口,脸色凝固,差点难吃到吐了,这和野菜肉汤有什么区别?! 他回头让重萤别吃,却再一次露出惊愕的目光:她已经吃干净了,骨头剔成雪白的小山,堆在脚边,骨髓也没留,啃得手指头油滋滋的。 重萤吃饱喝足,抻了抻腰骨,走过去,厚绒绒的大尾巴从兽皮裙子里钻出来,塞进他的手里。 他还不太懂这边的习俗,心里揣度着,有些不明所以,以为重萤是在撒娇,伸出五根手指,慢慢往下顺。其实顺毛就是同意交配的意思。 晚上下了大雨,火光沿着边缘映在他低垂的侧脸,他捧着兽皮背对着她,坐在篝火的另一端,学着缝衣服。 自从来了部落,他寝食不好,脸瘦了一圈,锋利的骨骼痕迹很模糊地浮出来。乌发如云,披散着堆在颈间,整个人显得端庄而美丽。 重萤知道她捡回来的这个雄性很聪明,拥有部族里的雄性难以拥有的良好品质,白日里她出去打猎,他会走出栖身的山洞,跟着部落里的雌性学习腌制兽肉、制作陷阱、缝制兽皮裙……诸如此类。 今天下山很早,重萤兴冲冲地捣了蜂巢回来,被摸了摸头顶,他有些担心地问,“有没有受伤?” 重萤摇摇头,“不会。” 他说“好”,然后去做饭。 这时候他的厨艺已经很好了,涂了蜂蜜的厚切烤肉在铁架子上滋滋冒油,油脂的味道香得无数人探头探脑,好香啊!这难道是什么妖法吗? 兽人们抓耳挠腮,渴求得不得了。 重萤吃完自己那份,舔了舔油汪汪的手指,甩着尾巴冲出去赶人了。他已经将肉块尽量切小,却还是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于是捧着泥碗出去,一边走,一边捏起肉块,塞给旁边嗷嗷待哺的兽人小孩。 重萤踱步回来,不满他的好心,“我也要吃。” 他笑了一笑,将剩下的肉一块块塞进她嘴里。 凉沁沁的春夜,山洞里收拾得很整齐。 睡觉的地方铺着很厚的熊皮,他翻出晒好的衬衫,给她穿上保暖。衣摆很长,袖口有澡叶隐约的香气,重萤半个大腿都被遮住了,又被他按在石盆边上洗了头发,看起来和普通女高中生没什么两样。 她穿不惯这种衣服,总有被什么无形的东西裹缠的感觉,本能地感到不适,窝在他怀里不安分地乱动。 他大约知道是为什么,替她挽起略微宽大的袖子,用绳子扎住了,露出一对雪白的小臂。 今年春天才春心萌动的小男孩暗恋重萤,捧着一只外壁烧出花纹的泥碗,来山洞还下午重萤送过去的碗盏。 他叫了几声,没人回应,于是矮下身子,轻手轻脚地钻进去,发现两个人都不在外间。影子凌乱地跳在山壁上,他在洞口看得很清楚,但是不明白,只是站定了,神色里有格外迷惘的意味。 泥土烧制的碗陷进深深的碗腹,从上面看,有一块黑黢黢的空洞。 他将泥碗举过头顶,对面的石壁像那人说过的画框,框住了她慢慢抻直的影子。 蛇和大小姐(一) 丽日悬悬,蝉噪凌空。 一束短窄的日影拂过槛窗,洞穿椴木打磨的窗格,在居室正中的绢绫折屏描画形如冰裂的影,纹路纵横,好似在左上角缺了一小块。 银蒜押帘,折枝梅花的床帷放了下来,李寰清蜷在榻上,两条雪白的臂膀抱住双膝,身边密密围着一圈铜钱。 主子发鬓凌乱,乱麻野草般披在肩后,垂下来的碎发掩在脸颊两侧,被泪水一沾,浸出些许潮湿的况味。 倘若秋娘子在此,早该关了门,揪着廊下躲懒的奴仆打骂去了,也决计不会让主子摆了生锈的铜钱,祝穰似的环在榻上,多不端庄啊! 李寰清蓬头跣足,心里有些难受,暗暗心想:早知道如此,我当时就该跟着秋娘子一道下山,也不至于像这样无援。 “悬灯,”有人敲了敲门,轻柔地唤她的乳名,“我进来了。” 她忽咬住牙齿,碾出齿尖交错的细响,“别……别进来。” 来了!来了! 李寰清几乎是泣涕如雨,泪珠蜿蜒,她畏怯地垂下脑袋,埋进膝盖之间。他是怎么游过洒满雄黄的庭院,来到她的居室?那些值守在院外的侍卫,窗下提灯的仆妇与婢女呢? 想到这里,简直令人愈发不寒而栗。 门外果然消停了,半晌,才听他讷讷地问,“为什么?” “你不想见我吗?”李意卿道,“我回来了。” 他好像在哭,“尾巴……受伤了,好疼。悬灯,救救我。” 这副腔调颇为奇异,似乎才开腔不久,在本该衔接圆滑的位置,微微有些凝滞,似人非人,分明有人的样貌,却像一只游荡在轩廊的妖怪。 李寰清没敢再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倚着墙壁,往裙裾里缩了缩脚,专心致志地装死。 她装死向来很有一手,小时候摔了阿耶镶画的轴头,惹得阿耶大怒,她就抱着玉狮子躲在假山里,听着幽微的竹籁,慢慢睡着了。 这次……这次呢,也能躲过去吗? 一道细细的光径直射过来,泻出格窗,横在李寰清指间展开的小隙里,她乱如绒线的心口忽地一静,水波不兴之下必是骇浪。 左端的槛窗开了,床帷拂开一截,日影剔了灯,书案上一抔猩红的烛花飘蓬般漫卷。宝匣里的照妖灯无火自燃,烧得李寰清头晕眼花,完啦,父母在上,女儿不孝——我要死了! 衣袖纤丽的竹纹一扫而过,转瞬的功夫,帐里又暗了下来。 “悬灯。”他握住她的膝头,好奇地感受了下,“你没有再流血了。” 流血?哦……是葵水…… 李寰清愣在原地,惊惧在心里“砰”一声消散,她张口结舌,脸慢慢地红了。 显然,李意卿并不能理解她蓄满泪花的窘迫,他没有经过礼教的训育,因此有一种未经开化的兽性,人所奉行的礼义廉耻,在他身上并不通用。 他们彼此对视,有一种古怪而危险的气氛渐而在床帷里弥漫,不知怎地,她总觉得李意卿不会伤她。 李寰清略顿了顿,她胆气其实很足,敢与人街头打架,敢在春冰上嬉戏,敢拔虎尾的毛。可她不敢和吃人的妖怪作对,只好悬起一颗颤抖的心,壮起胆子,抚了抚他雪白的脸,佯装软和地说,“哥哥。” 他终于笑了,乖乖地贴着她的掌心,亮出唇边尖尖的獠牙,“你受伤了,我给你疗伤。” 她悬着的心又跌了下来,果然又是这样! 日光慢吞吞地淌到榻尾,从掩不住的缝隙里钻进帐里,映出一枝血红的六瓣梅花。 李寰清喘了一口气,竟然不再哭了,未干的泪水浸湿下睑,手指摸索着滑下去,从两端插进李意卿丰盈如云的发间。 冷冽如冰雪般的香气迎面扑来,她庄容蹙眉,紧紧夹住他垂下来的脑袋。忽地“呃”了一声,这才想起来要捂住嘴,哭腔含糊成一截黏腻的尾声,“够……了……!” 灯油里绕着一圈形如柳絮的白脂,浮在玉钩边缘的火焰熄灭了。 李意卿好像有些茫然,咬了咬她腿根的软肉,说得极含混,“你又哭了。” 分岔的舌尖扫了扫浅浅的痕迹,它曾短暂地容留獠牙;转而又剜过那朵猩红的肉花,卷出一注涌出来的水液。李寰清猛然一颤,从喉咙里挤出近似被剐肉的啼泣,“……李意卿……” 清凉山上有养蜂人酿蜜,酿出来的头一杯,都要献给李寰清品尝。每次她捏捏他的獠牙,李意卿便心领神会,探出信子,一圈圈缠上箸头。 他对这种滋味并不青睐,这种古怪的味道,不如鲜血的腥气令他习惯,直到他在李寰清裙子里发现一株小小的花。 藏在裙下怎么能饮到露水?他辗转反侧半宿,决定用涎液濡润颓靡的花珠。 肉穴深处激烈地溢出一汪春水,流经膣腔,潺潺浇在他的舌尖,品出一股甜蜜的余韵。 李意卿仰头,乌发被李寰清不自觉地拢到一端,露出那张端庄秀丽的脸,神色纯质天真,像是一朵被雨水浸湿的白莲花。他舔了舔嘴唇,学着人的模样牵起嘴角,“你总是在流泪。” “要怎样做,你才能不伤心?” 他疑惑地发问,然后伸出手指,一截衣袖滑下来,浮在手臂上的伤痕如同火焰烧过的钤记。 丰盈的泪水蓄在她薄浅的眶骨里,李意卿擦了擦那道细细的泪痕,不可避免的,指腹拂过了与他形状相似的眼尾。他不懂世俗里人的羞怯,正如李寰清不懂他洁白而狞恶的内心。 李寰清从高潮中回过神,气急败坏地踹他一脚,“出去!” 她面皮涨红,一双眼珠明亮得惊人,恰如两盏悬着的灯。这亮光绽在乌洞洞的榻间,便如金乌一般了。他敬畏地望过去,想要剜出来含进腹中,又爱惜它生在李寰清目窠,一时之间,忽觉有些“自惭形秽”的意味。 李意卿不清楚这太过复杂的情愫,拆来拆去,依旧支零破碎地刺在心口,他对自己的名字尚且一知半解,又该如何参悟这玄之又玄的七情呢? 李寰清注意到他执拗的目光,脸颊愈发滚烫,不得不蹇涩地解释,“我没有受伤。” 他很有求知欲,“你身上有血的味道。”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道,“我很生气。” “那不是血……不,应该也算是血……”她咬了咬指尖,天杀的,在学宫念书都没这么费劲过,“这是,女人……对你来说是雌性,每个月都要经历一次的蜕皮。蜕皮的时候会流一些血,但不会死。” 李意卿郑重地点了点头,想来在他的认知里,蜕皮是很重要的一环。李寰清心道孺子可教也,正要露出笑脸,却听李意卿道,“悬灯,你蜕完皮了吗?” “嗯。”早在七天前就过去了,她温吞地说,“这是正常的规律,不用担心我。” 血腥气散去多日,仍有一道湿漉漉的裂口。他太好奇,又有恓惶作祟,便小心地将指尖嵌进泥泞的花口,擦了擦绵软湿润的嫩肉,“悬灯,这是什么?” 李寰清险些咬到下唇,将喘息的尾端压在舌底,心尖轻轻拂过一种近似心悸的酸痛,“李意卿!你又这样!” 他略微一愣,旋即笃定,“你发情了。” “你才发情了!”热气翻涌上来,她捂住烧得火辣辣的脸,“我是人!不会发情!” 李意卿讶然地蹙眉,他明明掩饰得很好,怎么就被发现了?转而平静道,“悬灯,我发情了。” 他顿了顿,“我想和你交尾。” 蛇和大小姐(二) ——简直是天打雷劈! 夏雷滚滚,笔直而突兀地插入云霄。 窗外潮气磅礴,风吹玉振,雄黄渐渐融在淅沥的水声中,绵雨顺流而下,与玉片一道撞击在檐铎的细腰里。 李寰清这时又结巴了,磕磕绊绊,好不容易组齐一句完整的话,“交尾?什么交尾?” “是我想的那个交尾吗?” 李意卿怔怔的,或许是想不到这么简单的问题,她也会烦恼地反问。想了片刻,除了直白地剖出这颗心,他学不会委婉曲折的手段,于是游上床榻。 “悬灯,”李意卿总是这样叫她,黏糊糊的,湿涔涔的,“我想和你睡觉。”真是坦直! 李寰清一时间哑口无言,心里真真乱糟糟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讷讷的一句,“……你会发情……那还会冬眠吗?” “到了那时候,我会把你藏在肚子里,”他伸出手指比划,“直到寒冷过去。” “我不会在这里待到冬天。”李寰清抿了抿嘴唇,“我要回去了。” “你会留下来的。” 李意卿没有生气,他语气和婉,猩红的舌尖含在口中,仿佛蜘蛛罗织游丝的口器。他将李寰清的脸托在掌心里,轻缓地啄着她的嘴角,“就像父亲一样。” 李寰清一怔,她曾以为李意卿是天生天化的山魈,原来他也有父亲吗? 来不及深想,忽觉肩胛骨一痛。纤巧的骨骼被缠在缧绁中,她也有些茫然了,然而这针刺般的痛痒慢慢化作如潮的火焰,一圈又一圈,流窜在经络衔接的缝隙里,直到理性冰裂。 日头渐而西移,椴木格窗的纹缕无声无息地淹过折屏,朝着内室迂曲地涌过来,困住床榻边沿错银的云鹤。 “我好像明白了一点,”他搓了搓她的脸颊,迟疑地出声,“是这样?” 这样……是怎样呢? “原来你有血胤,”她小小声地说,“我以为你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妖怪。” 清凉山的避暑山庄,原是母亲从谢家捎带的嫁妆。二十年前,世子夫妇新婚燕尔,又逢权奸窃命,世子挂冠而去,携世子妃迁居清凉山。 兴许是死去的孩子令她痛心切骨,父亲申令不许仆婢提及,就连李寰清,也因一时失言,险些被父亲揪起来打过屁股。 十岁的糗事儿,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很愧赧:父亲受命辅佐王事,需得日夜洞察练京巨细,自然无心管她功课,便将她送去学宫念书。 学宫专门为王公贵族而设,就连助教也是凤子龙孙,李寰清作为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刺头,时常被小舅舅点名,仲夏里的一天,她被谢助教叫起来念功课。 她难得写了一回作业,咳了一声,捧着书,佯佯站起来,“我的世子哥哥……” 谢助教一听,这还得了!微微变了脸,忙急中生智地找补,“写了就好,快坐回去。” 学堂里充满快活的气息,贵胄之间没有秘密,这群顽劣的小子们纷纷挤眉弄眼,心照不宣地交换眼神,同桌的郡王世子仗着书本的遮掩,戳了戳她的胳膊肘,讪笑道,“大小姐,你哪有哥哥啊?” “我有啊!”李寰清忿忿地坐下,杌凳惨然的碾压声掩在他短促而醒耳的笑声里。 她眯了眯眼睛,扭过脸,凶巴巴地环顾一圈,一巴掌猛地拍在桌案上,“笑什么笑?!都给我闭嘴!” 大小姐积威甚重,果然没人再笑出声了。 谢助教讷讷道,“大小姐收收神通吧。” 郡王世子也讷讷道,“大小姐饶命啊!” 然而她管得住学堂里的哗笑,却管不住这群小萝卜头回家打小报告。 当夜回府,阿耶掖着玉板,端雅地坐在圈椅里,连注香膏的兰釭都撤下了。李寰清碾着脚尖,左看看右看看,只觉毛骨悚然,难道她往太傅书案放蚱蜢的事被发现了? 不可能吧! 阿耶将鹦鹉杯一放,刚要开口,“你……” 常言道先声夺人,一方的气势上去了,另一方便会下意识地衰减,此消彼长,正是世间恒定的道理。 李寰清一屁股坐下来,猢狲似的在地上翻滚,简直是无理取闹,“我不管!” 国公被她的不要脸震住了,一腔怒火霎时销歇得无影无踪,不禁有些迟疑,这真的是他的闺女吗?会不会是当年抱错了?野猴子似的,不知随了谁! 这样一想,悲从心起,真是觉得自己有点可怜了。好半晌,国公才敲了敲桌案,冷声道,“起来。” 她用手背抹了抹泪花,不打自招地狡辩,“我没有在太傅书案上放虫子!不许打我!” “我打过你吗?” 他略过前半截,很有些匪夷所思,“我看你真是屁股痒了。” 一听不是为这事儿,李寰清就有了无限的底气,一个鹞子翻身从地上爬起来,“那——” 这点功夫,阿娘也差不多该过来了。 要说正事了,阿耶却忽地停了一停。他闭口不言,半张脸映在轩窗的琉璃片里,似乎是举棋不定,又像是默然饮恨,半垂眼睑,阴鸷刻毒地盯着地上那幅如意吉祥纹的地毯。 她自记事起便没见过阿耶这副模样,顿时拿不准主意,掖着袖子,怯怯往后一站。 他这才惊醒,懊恼地捏了捏额角,注目喃喃道,“不怪你……阿灯,不怪你。” 于是,在这一夜,十岁的李寰清伤心地发现,阿耶对她有不能说的秘密了。 她忽然没来由地生了闷气,也问李意卿,“你对我藏了秘密吗?” 李意卿摇头,调开视线,不去看她的眼睛,手掌也放开了,慢吞吞道,“你没有来这里的时候,他们说我是吃人的妖怪,拿石头和树枝砸我,让我滚出去。” “我从水里逃走了。” 李寰清睁大眼睛,一股怒火油然而生,浩浩荡荡地烧到心口,这也太坏了吧!她平生做过最坏的事,也只是在太傅书案上放蚱蜢而已! 她重复了好几个“气死我了”,看起来实在气得不轻,左手攥成拳头,用力砸了砸手心,“下次他们欺负你,你就、你就……” 她本想说“你就吃了他们”,好在临出声时悬崖勒马,“……你就欺负回去。” 帐幄上环着一圈珠箔,光焰凉凉地照过来,不知何时,那盏雕琢成莲花样子的铜灯又安静地燃烧起来了。什么糟心玩意,它不会一开始就是坏的吧? 李寰清怒火大炽,暗暗给诓骗她一千两白银的方士记上一笔。 方士没有说谎,倘若她遣人下山察访,便会发现清凉山近十五年来,有十来个樵夫和猎户在此绝迹,还有五六名不足十二岁的孩童,同样骨殖无踪。 可人往往只会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以后我来保护你。”她收了满肚子的气恼,一字一句说。 郑重而天真,真诚而无知。 他低下头,闭上眼,眼珠隔着一层薄薄的眼睑轻轻地震颤。 她终于是我的了,他想。 她的声音模糊而冰凉,仿佛隔着很远的距离传来,“为什么不说话?” 左边的窗下有一片碧绿的苇塘,一只蛙子叫唤,转瞬之间,又有千万只唱和。 很偶尔的时候,她站在山上的野荷塘里,潭水淹没膝盖,会生出一种奇妙的感应:野荷塘里有什么东西在喊着她的名字。 像晒干的衣裳回潮,像雨花浸湿罗袜,像溺尸的头发缠绕,每次她回头一望,李意卿都站在不远处,野荷花谢尽的地方。 这里的荷花很早以前就枯死,是一片落索的死潭水,据说曾有水鬼出没,无人为他替死,十几年来困于荷塘,枯萎的荷花梗穿破荷叶,叶片涂了乌黑的髹漆,一片片浮泛,衬在他雪白的面颊上,与阿耶书房那只细洁的象牙观音并无二致。 你是水鬼吗?她提着木屐淌水过去,问他。 林间有冷冽的晚香玉的味道,他温顺地垂着眉眼,不发一言。 离近了看,他似乎在哭。 落泪无声,竟然令她心头一痛,光阴如电,潭水寂寞,水鬼不停地将活人拉落水底,或许只是因为千万年来萍飘蓬转的落寞。 他颊边悬着的那滴泪水,慢慢地滑落下来,李寰清伸手接住了,很冷。她问这个美丽的水鬼,你想找的人,找到了吗? 水鬼是不会说话的,所以他还是不言不语。 死去的潭水会替他回答,她也会替他回答。 朱漆的木屐伶仃地摆在岸上,青烟下沉,木屐的主人挽起裙摆,从这一端,一步一步,走向另一端。寒冷的潭水淹过头顶,她消失在了野荷塘深处。 过气女星和她的粉丝们 1 出道很久的女明星,童星出道,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现在过了黄金时代,已经不太吃香了。 最近女明星在考虑未来转行做经纪人,娱乐圈人才辈出,她做经纪人也不算丢脸,毕竟人还是要吃饭……但她还是很怀念荧幕,决定息影前再混一年。 某日大粉探班,女明星在太阳伞下补妆,她没有什么粉,看过她辉煌时代的都是老一辈的人了。于是漫不经心地对镜搽着口红,这时旁边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来,“是……是宣女士吗?” 她扭头一看,感到惊奇,原来还有年轻人知道她啊? 年轻人戴着口罩,灰色连帽衫将他裹得很朴素,刘海蓬松,看不清完整样貌,只有一双狭长的绿眼睛明亮剔透。 他很高兴,隔着栏杆和她说话,说他是她的铁杆粉丝,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她的电影;愁看玉镜台的宿问愁,小戎的兰髓,他都很喜欢。曾经花一个大学暑假的功夫,将她的全部出场剪成cut,从零开始学写电影拉片,只他一人持有,揣摩她那时的心情,感同身受,日夜欣赏。 说到这儿,女明星已经大感不对,讪笑一声掸了掸烟灰,说:“探班时间结束,我要回去上工了。你好好读书。” 年轻人很懂事地应了一声,最后扯下口罩,抬起脸,羞涩地朝她微笑。 女明星随手碾灭抽了一半的香烟,心中血潮翻涌,分不清是惊愕还是奇异,轻声细语地问他,“最近没排档期吗?” 年轻的影帝说:“有,我推了。” 他说完略顿了下,重新戴好口罩,遮住那张漂亮的脸,望过来的眼神殷切而盈满哀求:“姐姐,可以让我请你吃饭吗?” 2 女明星艺名宣泻春,千禧年时正值事业高峰,拍了无数经典影片,她那时候眉形锋利,极像磨利的箭簇伏在面颊,这时的宣泻春是权倾朝野的厂臣。 后来她才学会醉看秋花的愁婉,雨夜里闲敲棋子,捻起一朵浮在半空的灯花,搓过引线,旋飞着散出窗外。 宣泻春是一九三一年寂寞的艳鬼。 她的眼眉在升腾蓬散的烟气中模糊不清,瞥向人群的每一眼,透过千万重银幕,被时间过滤后更显失真,却依旧让他神魂颠倒,日夜相思。 每个夜晚他都看着照片里的宣泻春,看愁看玉镜台的宿大人,看小戎的兰髓小君。 春光投覆冰湖,兰髓投湖自尽。 深檀弥散雪尘,宿问愁引刀自绝。 他为有情人而哭,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好的结局?一个人的死,难道是可以被把玩的么? 他在每个梦里与她相会,交颈连缠,醒来又觉惆怅,幽怨无边无际,他住在三楼,新绽的桂花涌进窗户,每一朵都曾与宣泻春相关。他暗暗想象,想象这是她最爱的花。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我叫师照神,”男孩稍稍红了脸,“好巧。” 宣泻春浑身不得劲,“只是吃饭?” 师照神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她,只能寄托于助理的效率。 他盯着宣泻春搭在皮包锁扣上的手指,粉红的甲油,涂了薄薄一层,有春的韵味。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也很漂亮,她会不会喜欢呢?这样想着,指尖合进指隙,快要缠成纠结的毛线球。 3 宣女士早年那么火,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也如过江之鲫,什么霸总什么鲜肉什么影帝什么歌神,连外国人都有。 这可是千禧年时的万人白月光啊……谈过都分了,宣女士提的,也没谈婚论嫁,她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情啊爱啊都是虚的。 后来很自然就过气了,没有阴谋论,没有雪藏和打压,有人千方百计来复合,宣女士摸了摸鼻子,避着走。 师同学要请偶像吃饭,很激动,挖空心思做了造型挑了高定,妆造美得不可方物,宣女士穿着旧衬衫就来了,为表敬意,只是打了底妆,涂了口红。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美,微笑的时候美,颦眉的时候也美,眉目间有愁杀春风的味道,大概这就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吧? 师照神光顾着偷看,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红酒喝了很多。结完账反倒是他醉了,宣女士早年练过酒量,力能扛鼎,网上找了代驾,又扶他进公寓,给他掖好被子,有点儿郁卒。 整个房间,满墙壁贴着洗出来的剧照,老报纸剪下来的抓拍,高清修复的剧组花絮,都是同一个人。 哇这小子好像是真喜欢老娘啊,宣女士得意洋洋。师照神这时睁开眼睛,醒了,有点怔然,拽住她的袖子往自己这边扯,爬过去猫在她怀里。 你又进我的梦里了,他轻声叫人名字,兰髓? 宣女士哭笑不得,心想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兰髓啊? 我今天看见你了,只是不敢叫你名字……他还在说,求你,就让我叫你兰髓吧。 宣泻春回味了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压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往床上覆过去。迎面撞上那张十分风情的脸,他先是懵懂,然后欣然,叫了一声“兰髓”,冰凉的发丝垂下来,像捕蝇的笼草,展开千层万层,将他锁在里面。 兰髓抵住他的额头,她刚从银幕里走出,身上还带有京尘潮凉的雨汽。 春雨翻涌瓢泼,挥下无数苍银的珠髓,千丈红尘轰然而起,倾颓无数琉璃瓦,只差一条裂缝便能交颈。 兰髓道:“就当是一场梦吧。” 4 宣泻春在网上找床伴,结果找到了她的大粉霸总(27岁),痛苦地呻吟一声,还是没办法地接受了。 霸总虽然是处男但很会做,还是情人酒店,床头有固定的镣铐,里面铺着天鹅绒。 宣泻春被捆住手腕,一直在发抖,膝盖都是粉红的……他一直想和她亲亲,宣泻春不肯,一直躲,最后霸总放弃了,只是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事后给她做清理,宣泻春在浴缸里接到导演(25岁)电话,痛苦地呻吟第二声,爬起来穿衣服准备上工。霸总按住她吹头发,直到吹出蓬松丰盈的波浪卷,轻声嘱咐要联系我,然后才放她走了。 宣泻春急急忙忙赶到拍摄现场,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导演正在看剧本,挥手叫她过来看。宣泻春腹诽他穿的比演员还演员,没有防备,靠过来低头去看。 导演眼睛一睇,轻而易举就窥见她脖子上的吻痕,放在旁边的另一只手没收住力,把稿子抓皱了。 小师妹和她没用的男人们 小师妹出身小门小派,是最小的师妹。 年幼时北地闹饥荒,家里养不起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巴,便把最小的孩子送进宫中。 路上遇见逆贼,一伙人全死了,只剩小师妹被路过的掌门捡到,带回宗门将养着。 宗门别的地方都不出挑,唯有一个一百岁的单灵根金丹期大师兄,在这块地皮上已经算是绝世天才,可惜是个爱剑如命的铁直男。 还有一个刚刚筑基的二师姐,风流得艳名远播,合欢宗长老想挖墙脚,上宗的亲传弟子都想与她结道侣,师姐十分鸡贼,一边薅大宗羊毛一边补贴家里,养活了体弱多病的小师妹。 小师妹,也就是女主,根骨资质都很一般,别人能靠修行摸到筑基的门槛,她只能靠堆天材地宝堆到筑基。 等她终于筑了基,掌门一看,新筑的灵台又瘦又小,想是这辈子就止步于此了,可惜之余,打定主意要养她一辈子。 宗门团结友好,年长的几个护短得很,除了师姐偶尔被男修士纠缠以外,就没挨过欺负。就是有人上门讨情债,也被大师兄提剑赶跑了。 某日,靠着声名鹊起的大师兄,宗门混到两个不日便开的秘境名额。掌门乐坏了,觉着有羊毛可薅,叫人去请徒儿们来开会,小童来往几趟,只请回来一个打着哈欠的小师妹。 掌门:? 小师妹老老实实禀告: 二师姐正忙着勾搭上宗长老,没空去;三师兄忙着抢春耕,四师姐正闭关参悟禅法,五师兄和六师兄因为聚众斗殴被您罚了禁闭,现在只有大师兄和我有空呢。 秘境不是好闯的,小师妹是来度假的。 大师兄担忧她被妖兽抓走吃了,便拜托与他有旧的上宗少掌门照看一二,少掌门自然应允。 就在大师兄离开驻扎营地,孤身探入十万山脉寻找机缘时,魔尊家的少主闻着剑修味儿寻到他俩栖身之处,从一口干枯的井里——像个偷窥狂神经病——蹦跶了出来,口称要和少掌门比划比划。 少掌门和少主,未来注定执掌牛耳,所谓王不见王,一山不容二少,又是两代世仇中的宿敌,见面便要拔剑。 两人同年同月出生,都是极出挑的人物,干了整一千场架,六四开。 少主志得意满,觉着今日状态可好,必能将此獠斩于剑下!谁知少掌门记着挚友的话,不欲与他锋芒相争。少主恼了,几番言语相迫,逼得很没脾气的少掌门只得拿剑鞘和他切磋。 不像文学气息浓厚的上宗,天生修魔的都没什么文化,魔主和小魔主都是糊涂蛋,“此獠”,还是当年上宗掌门舌战群魔,剑指魔主时的骂人话。 少掌门神色颇为怪异,又不好告知实情,无声应下,两人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小师妹捧着本法术基础在一边津津有味地看,少主破口大骂你拿剑鞘糊弄孤?操,还是不是个男人了?! 少掌门说有人看书,安分些。 不爱听说教的少主,扭头觑了小师妹一眼,恶从胆边生,鞋尖挑了块石子就想踢过去—— 师妹解不开这道术法,疲惫地揉了揉额头,烦躁得来回踱步,恰好避过这颗石子儿。少掌门见状,恼怒地皱起眉尖,擒住少主手腕一扣,揍得更凶! 两人还搁这合法斗殴,师妹踱步完了开始抠地上石子,合掌一拍,忽然开口。 触发传承禁制了,这处洞穴快要塌了。你们两个,谁是气运之子?哦,两个都是。 少掌门反应慢了一拍:啊。 少主俊容失色:什么时候?! 小师妹依旧从容地盯着书看:现在。 却说他们三人触发传承禁制,少掌门先前查验过,这里曾是上界法尊陨落之地。 上神一朝陨落,乾坤道体自融,血肉灵力反哺天地,遗留万年灵脉,世间沧海桑田,渐渐形成秘境。 法尊天生神体,兵解前留下传承,非惊世之才不可受。如今他们误打误撞破了禁制,当即就要被灵力漩涡卷入法尊仙府,少掌门抛了剑鞘,立刻要拽着小师妹避开此地。 少主见他俩要走,反手一握,若不是时机不对,也算是一出“愿得化为红绶带,许教双凤一时衔。” 小师妹:不走吗? 少掌门:松手! 少主咬牙:松你爷爷个腿儿! 洞府外,一群华服佩剑的弟子和一堆奇形怪状的魔修呜哇呜哇地冲上来——没够着离得远的少掌门,倒是够着了少主高马尾的发绳,奋力一扯!扯得少主嗷呜叫,错脚踩到少掌门雪白如新的仙履。 冲上来拯救自家少主的魔修跟个蛮牛般,没能收住力,宽厚的胸膛直直撞过来,将彼此对峙着的未来掌门、未来魔尊、未来……小师妹,一起撞进了洞开的法尊洞府! 所有人:。 少主站得最近,当即便受了蛮牛冲撞,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魔主一脉虽是上古蛟龙,少年时却也和小师妹这种废柴体质没什么两样,受不住这种热情,险些原地羽化、为民除害。 还是少掌门稳重些,见避无可避,只得将小师妹拢进怀中,还未嘱咐,已经失去了意识。 小师妹进来却没晕。那本法术基础也被带了进来,她通读过两遍入门篇,开篇先讲法尊上神,再书“术”的起始,任何术,都如群星逐月般围绕“法”而生。 法尊人如其名,居昆仑仙境,掌法术源流,司御法之术,下界最早也最庞然的灵脉,便是法尊当年悲憾天地的一滴泪。 据鸿蒙书所录,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世间所有术法的构成、纂改、废除,皆出自法尊之手,法尊弹指一挥间,千万“术”已成型。 现在修真界所说的万家之长,不过是法尊当年未成形的芽,此世所有术道都是法尊的分流,最终皆通往昆仑上的唯一法。 想要离开法尊洞府——或是得到传承,唯有解开唯一法。 在此之前,她只读过术的基础篇,她要学法尊从零开始构建术法,以此破开洞府禁制,就是能解,也不知要解到何年何月? 筑基寿命百余年,她今年十五岁,还有多少年好活?小师妹搓搓手,难得燃起斗志…… 少主醒了,擦了擦嘴角的血沫,拿剑鞘去戳隔壁的少掌门。少掌门咳嗽一声,也醒了,抽出腰间别着的玉扇,压着少主的剑鞘按回去。 他俩对视一眼,又开始掐架。 法尊吗,当然没这么缺德,让人留在这里等寿元耗尽。兵解时祂在洞府里留有一缕神念,是祂的女性化身,如今正躲在床底偷看他们,想着等磋磨几天几夜,再将他们送出去。 没想到看到这么精彩的一幕。法尊神念看了看盘膝而坐苦苦思索的小师妹,又看了看两个争锋相对的傻蛋,不屑一顾:没用的臭男人! 小师妹不管他们作妖,捡了空白的卷轴,割破手指挤出一小碟血,慢慢思索着。 按照她的理解,法术不能无中生有,自然有道可循,灵力推动法术运转,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一种类似鸡兔同笼的算术……如此看来,便很好解了。 你们两个,她说,别打了,我有事说。 少主气哼哼地收了剑鞘:干嘛? 小师妹挠头:你是……那个谁,小魔主。你爹教过你龟息吧?然后学着师姐那样拍了拍他的脸,很轻浮的:乖,别烦我,龟息去吧。 少主:。 少主:??? 少掌门抱着剑:我也要龟息吗? 小师妹纠结了一下:你可以不用。他太吵了。 第一年,少掌门和少主干了一千场架。依旧六四开,哎,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第十年,少掌门打坐闭关,少主闲着没事,将法尊洞府都祸害了一遍,琼芝瑶花寸草不生。 第三十年,少主发愤图强,闭关修炼。少掌门精元凝练,给小师妹点茶倒水,借了法尊洞府的膳房,琢磨着捣鼓出五六七八种新点心。 第七十年,少主憋坏了,天天提着剑在洞府里溜达,看见小兔小雀就眼绿,日夜守株待兔般蹲守着,捉了给小师妹和自己打牙祭。 第七十五年,少掌门再度打坐闭关。 第九十年,少掌门打坐醒来,照例准备给小师妹准备点心。少主不知去哪里溜达了,冰榻上孤零零的,似乎纤尘未染。 他按剑起身,旋即向小师妹望去。 那座莲花台还是旧时模样,舒展开来的莲瓣铜蓝,镌刻十万年前作为雅言流传的真语,阴刻的工艺,被吞进了大片的灰。 石壁有颜色灰暗的彩绘,第一年间他们便挨个审视过,少主都当画册看,看得久了,竟觉在无形中酝出排山倒海的气象。还有一些显然是法尊没事找事干的闲笔,谓之龙盘凤翥,海立云垂。 洞府大得出奇,说是谁的仙宫也不为过。他第一眼没能看见小师妹,唯有一片冰雪般洁白的背影,他这才意识到,她的头发全白了。 少主溜达回来了,拎着不知打哪里猎来的烤鸡。少掌门很有借人篱下的觉悟,并不贪这些造杀孽的口腹之欲,他俩彼此冷峻地逼视一眼,少主哼了声,找了地方盘膝坐下。 他起初还对小师妹恶声恶气,后来学乖了,也不那样嘴贱。少主看着她雪白的头发,有些稀里糊涂的戚然: 百年将近,她已经老去了,皮肤满是沟壑皱褶,他昨夜做梦,梦到黑白无常要索她回阴曹地府……哦,修士没有轮回。 她还在解题。 别解了。少主小声说,过来吃饭。 就差一点。小师妹回说。 他不太敢过去,只得抱着盘子畏畏缩缩,形如游荡徘徊的小狼。 少掌门瞥他一眼,屈指掸了掸衣袖上的尘,施施然就要起身。 少主唉声叹气:叫她吃个饭怎么这么难呢。筑基百年阳寿,她都要死……羽化了,哎,我还特意去外边守着那只兔,预备送她上路。 他轻声说:总不能叫她孤零零走了吧。 少掌门好像没听懂,脸上没什么表情:有你我作陪,怎么算是形单影只? 少主冷笑:什么你我,我死的时候你也给我打兔子?呵呵,滚你宗主老爹个腿儿!哦,说不定你得死我前头,到时候我打只鼷给你办丧。 少掌门叹气: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 说完,就打算去找小师妹。 再说她。指尖的伤从未愈合,血碟子浮着一层厚厚的血锈,写到最后狼毫散成一团,索性抛了笔,拿指尖书写。 第一年还有些坐不住的心浮气躁,到后面愈写愈通畅,要不是有两个人轮番打扰,她能将世间春秋都逐一忘去。 道,道,道…… 吾道为何? 百年光阴倏忽而过,霜凋夏绿,岁月如流。洞府外尚能叶落知秋,这里什么也没有,俱是冷寒的滴水声。只有少掌门一日日地记,日变月,月变年,一年,十年,三十年…… 他在记死期。 快了,快了。 他想。 快了,快了。 她想。 少掌门,最冷静也最理智,身为天下书楼的少主人,他知道法尊洞府必是绝地,一代上神兵解,需以千万人殉之。 外面已经找疯了,少掌门没回去,少主也没能回去,两位尊主怒不可遏,修真界动荡不定,偏生又无计可施。 在这个时候,其他人的失踪反倒无关紧要了。 大师兄已经绝望了。 二师姐在房里哭了十年,跑出去找四师妹哭了二十年,最后又去找姘头哭了三十年。现在不怎么哭了,只是偶尔默默地擦眼泪。 其他人呢,大多也在哭。三师兄边抢春耕边哭,四师姐倒是没哭,还参破了佛法,默不作声云游去了。五师兄和六师兄……算了,两个抱着酒坛子不知是哭晕还是醉晕的弱智。 她当然不知道这些,她只是觉得吧,那群倒霉蛋一定会哭。 小师妹咬破干瘪的指尖,她现在是老太婆了,丑得要死,一点也不好看,她还是很爱俏的,从来不让那两个傻蛋靠近。 苍老的眉目被头顶的宝光照得模糊,只能看清一个圆钝的轮廓,她眉心那颗鲜艳的红痣,红艳艳血涔涔,仿佛鲜血抹就。 写好的卷轴堆了半座殿室。小师妹眉弓锋利如刀,那确实是一把森然冷艳的宝弓,箭镞擦着弓弦疾掠而去,将最后一滴血珠射穿在竹帛上! 就在少主和少掌门安静地打打闹闹,将要靠近莲花台的那一刻,朱砂般的血光霎时大亮。 日溶万华阙,流光都一瞬。 禁制应声而破。 少主保持着按剑欲拔的姿势,从目瞪口呆,迷茫,到无措的怔然。我靠他上宗——姓谢的祖宗十八代,真出来了?不是这厮的幻术罢? 小师妹疲惫地扶着额头,神色奇异。别人靠修行晋升,她靠做算术题晋升,就在她解开法尊唯一法的瞬间,龟缩在丹田里的道台骤然大炽,从亟待寿尽的筑基初期,一举突破到了金丹后期。 而这时,她正青春年少,仿若返老。 法尊嘀嘀咕咕:这才不是本座的唯一法!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道。 陶偶和鸟哨 下了一夜的雨,水汽漫到内室来,淹得白釉梅瓶照出一些剔亮的光彩。 推开窗时,还觉风物明亮,红尘从别院的这一端翻滚到另一端,两枝玉兰斜斜地靠过来,穿插在支窗与摘窗之间。龙泉府常见这样的时气,明如鉴看了一会儿,复将窗子掩上了。 李妙容摸索着书案上前,朝着窗下眯了眯眼睛,“不要关了,透透风也好啊。” 他们是去年秋后夺回龙泉府的,这段时日都住在官署,今日甫一回来,先被飘卷的尘土迷了眼。 府中太久没有洒扫,落叶埋了满庭,也没有仆人帮衬,光靠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布置擘画,简直难如登天! 便只有开窗关窗的活计做得好。 如今明如鉴使力一合,转轴不堪重负,骤然拂出去尖细凄楚的一声,两人俱是一怔。 心里唯一的侥幸也熄灭了,果然啊,阁子里的陈设到底还是坏了,倘若请匠人修缮全府,浩浩荡荡半年下来,又是一项大工程。 正堂里还要严重些,慢慢重修也就算了。可这座阁子是不净观的闺阁,不能“慢”,只能“快”。 他稳了稳心情,望向李妙容,“还没有消息?” 李妙容不忍直视案上满盈的灰尘,伸手支开窗,“说不定已经在路上了。” 他又死了心,直到一股冷意慢慢攀上脊梁。“她真的还活着吗?”明如鉴问,声音低得像一阵烟,徐徐没入墙上那幅仕女画。 许久不见回应,往阁子里环顾一圈,珠帘一层层揭下来,在深处浮出凉沁沁的银光,李妙容呵腰,从书格最下面的夹层里抽出一只陶偶。 陶偶的头颅不见了,只剩一具穿红衣裳的身体,裂纹从最上端延伸到抻直的脚尖。 略顿了顿,李妙容将手指探进缺口,轻轻掏了两下,在最深处勾出一颗坚硬的石子——没有石头会是这样巧合的形状。他不敢多思,将“石子”放在掌心,虚虚地握住了。 是牙……被拔下来的獠牙。 他问,“是谁的?” 一道风卷起明如鉴的袖子,这股冷峭的味道从袖口散出去,瞬息便盈满了整间内室。他们对视半晌,又移开视线,明如鉴竟然还算镇定自若,翻过袖笼,慢慢擦了擦通身殷红的陶偶。 李妙容终于松懈下来,忽然“嗳”了一声,“问禅,你的袖子……” “是阿净的。”明如鉴说,“是阿净的牙和血。” 两年前,明不净观染了瘟疫,成了“疫尸”,按律应要处决,明如鉴不忍心,偷偷将她藏起来了,李妙容骂他糊涂,但也没将此事告知叔父。 一个冷寒的秋夜里,东西城门洞开,疫尸破了龙泉府,龙泉府一夜之间血流如河,皇帝被咬死在了彤庭里。 明如鉴和李妙容不得不率领残部撤离上京,不净观这会儿疯了一半,砸破门锁,一个人逃走了。 等到明如鉴收编了父亲留在南边的旧部,这才能抽出人手去找她。 然而九州浩浩,七百多个日夜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他简直不能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姑娘,在这血流漂橹的地狱人间,还能在哪里落脚。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这间别院里,李妙容掖着出鞘的剑,做好了杀死她的准备。 天光照不进来,怏怏往另一端移去,她坐在碧绿的橘子树上,穿一身雪白的里衣,露出膝盖,编着乌黑的辫子。 李妙容向前几步,打了一个照面,忽而便定住了。 他丢下剑,举起袖口掩住脸,头也不回地冲出别院,一截短短的日影横过来,坐在树上的不净观微微地笑了,她笑起来时有种春天美好的韵味,明如鉴愣了愣,奇异的感觉渐渐涌上心头。 最后是李妙容打破了静谧,他喘着气,不可置信地望着明如鉴面上那种幸福的笑容,李妙容叫他的名字,几乎像是撕心裂肺的吼叫了——“明如鉴!” 这声音唤回了他。 锋镝映出一棱光,笔直地镶入云烟之中,障目的叶子一片片散去,她的面容就像一支融化的白蜡烛,火焰烧出泪珠般的蜡花。 不净观在他殷切的注视里腐烂了。 声带仿佛被谁细细地磨碎了,他终于找回自己嘶哑的声音,“阿净。” 烂肉砌在半张脸上,不净观咧开嘴,清晰可见的下颌骨牵动着那层薄薄的皮。 李妙容粗鲁地擦了擦眼角,冲上前去,将他拖出了院子。他们相顾无言,明如鉴讷讷地说,“她比之前好了很多……对不对?” 甫一说完,恐怖的悲哀便将他淹没了。 李妙容绕着圈走来走去,半晌,他回过身,猛然拽起明如鉴的衣襟——拽得他踉跄了几步,李妙容的吼声里有模糊的哭腔,“你疯了吗?!” 两声如出一辙的诘问重合了,隔着两年光阴,不净观耳畔那朵白橘花诗画般的形状,愈发深刻而鲜明。 明如鉴“嗯”了一声,并不反驳,平静道,“确实是她,这里再没有别的人来过。” “可她已经疯了!”李妙容觉得他也疯了,“她——阿净,她……” 他血气充盈的面颊,慢慢地白了下来,“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 “你其实也相信。”明如鉴将染上血渍的袖子撕开,用指腹压着,塞进陶偶的缺口。 疫尸的血液难以干涸,需以火焰焚烧,两年了,衣裳的红依旧光艳,只要轻轻一擦,便会急如星火地浸染到别的物体身上,如同蓬飞迁徙的蒲公英。 李妙容翻了个白眼,哂笑道,“我相信什么?”他正纳罕,却见明如鉴隔帘望向他,含笑说: “她还有着一半的理智。” 这厮果然是发了癫了! 李妙容心中忽滚烫烫地烧了一下,吐不出这口火气,一声不吭,甩了甩门前那幅垂下来的竹帘,径直出了内室,坐在厅房的酸枝椅里。 这厢人走了,明如鉴也跟出去,掖手靠在梁柱边上。 他回忆起来,“她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我去见她,她抱着我的手,小声地哭,说好疼。大概是新春的时候,她染了瘟疫的侍女还是病死了,只剩下我给她编头发……她的头发更长了,被血浸成一缕一缕,发梢挂着脸上的碎肉。我有点害怕,怕她忽然咬我一口,或许我再也走不出别院了,可她一直很安静。” 李妙容蹙眉,说停,“不净观——” 他调整了一下语序,默默读了两遍,还是觉得它黏连地缠在唇齿间。 不净观、明不净观,真是奇怪的名字!李妙容和明如鉴怄气,和不净观怄气,最后和自己怄气,“你们家取名怎么这么拗口?” 明如鉴被截了话锋,喉咙一噎,转而问道,“不好听吗?” 好听?在李妙容印象里,不净观也曾为她长长的名字烦恼过。 明家传经百代,家学渊源,信佛,信道,信许多正教的神,好像什么都要信上一信、拜上一拜,才能不负门楣。于是,便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名字从这间格外雅致的邸宅里泉涌而出。 这应该也是一种世家的传承吧!想对明家人的名字朗朗上口,似乎已经是极大的奢望。 他剔出和善的李妙容,留下阴阳怪气的清河郡王,“是啦,很好听啊,慈悲观大人!” 说完,仍觉不解气似的,忙起身拂了拂衣裾,几步踏出了厅房。 明如鉴一哂,看他像只被火燎了脚的猫,一面后知后觉地红了脸,一面快步出了房门,且因走得太急,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说起来,他们两个郎君,本就不该踏足女孩子的闺房,可如今,再也没有男女大防这一说了。不仅是龙泉府百废待兴,这天下九州的残山剩水,都在规复法度与礼制。 李妙容停了停,回头觑他一眼,没好气地说,“你也滚出来!” 明如鉴一甩衣袖,没甩动,略顿了下,掩住了那半幅残缺的袖笼。 文人的骨气在不必要的地方呈现了,李妙容可耻地高兴起来,“你藏什么呢?到时候任谁都要知道了。” 不管怎样,忧伤还是如同云烟般消散了,隔着一张手帕,明如鉴将陶偶紧紧抓在手中,向外高声道,“去给我找件外袍!” 这声音传得远,引得一只彩羽的鹦鹉从空中俯冲下来,挥羽盘桓一圈,找好目标,滴溜溜立在了李妙容半抬的胳膊上。 他信手捋了捋鹦鹉背上的毛,又伸出一根手指,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我?” 明如鉴眼皮不抬,“不然还有谁?” 李妙容呵呵一笑,回说,“你就借阿净的外袍穿吧!她不会怪罪的。燕霜回来了,也许会有阿净的消息,今日的公务放在值房案上了,你什么时候批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衙署找我。” 明如鉴猛地抬起眼,见到这只鹦鹉,一下便站直了。忙追了上去,口中喝道,“燕霜!” 一声清亮的长哨刺穿厚重的云帷,散作风雨雷霆,漫漫朝着天际而去了。 夷州,一条幽深的小巷里,面上扣着半副面具的女孩坐在笼箱上,编着乌黑的辫子,忽地一愣,喃喃叫了声“燕霜”。 穿蓝道袍的道士掀开眼,朝这里望了望,温声问,“怎么了?” “没……”女孩合拢五指,用力扯下几缕头发,磕磕绊绊道,“脑子里……有人在说话……吵……疼了,就不吵。” 道士轻轻捏了捏她的手,“不许扯。” 她不扯头发了,反倒开始哭,哭得小小声,“我们……去、哪里?我,饿。” “龙泉府。”他接过那条编好的辫子,重新打散了,“我们去找你的家人。” “家人,可以吃吗?” 道士哑然失笑,“阿净,不可以。” 一枝桂花探出墙壁,伶仃地摇摆着,她卧在道士膝上,后颈有一种濡湿的潮气,黏住了披散的发丝。 深巷的另一端,门房抱臂打着盹,槛外的地上洒着用雪白的油纸包裹的麦芽糖,糖下压着冥钱。而在这面墙上,深红的纸灯笼垂头丧气,正与她眈眈而望。 她扯了扯道士的袖子,却听“嘘”的一声。 一霎间,万籁无声。 “鬼来了。” 大小姐妹和私生子哥 妹和哥的人渣亲爹早年和海归白富美相恋,婚后出轨初恋生下了哥,藏在外面十七年才敢接他回家。 妹十六岁,是妈咪和外公外婆的心头宝,天生贵气的大小姐,知道自己有个异母兄长后一直炸毛,跳脚问候亲爹祖宗十八代,被禁止她讲脏话的妈咪捏住嘴巴变成了小金鱼。 接哥回家那天妹也始终阴着脸,妈咪早早对男人失望转型事业心女强人,封心锁爱,并不为难哥,哥很有寄人篱下的自觉,被父亲塞关系转学去了妹在的国际学校。 妹被娇惯着长大,人小小一个,脾气却大得像炸药桶,做的事不见得有多坏,就是很惹人烦。 寒假在家里骂哥哥,见他不反驳也不吱声,一时间心头火起,扇他一巴掌反倒自己疼得脸色略微扭曲,把手背在身后,被管家迎上来安慰还色厉内荏说我才不疼啊!你快去看看他是不是掉眼泪了? 结果等管家一走,妹就扭头泪汪汪地狂搓手掌。 哥最初有点恨她,那种本能的嫉恨,他小时候过得很糟心,性格也有点轻微的扭曲,但他很会忍,忍得大人都发现不了他的异常。 他忍让着妹妹,偶尔也在心里笑她,十八岁那年,他一个人孤独地过了生日,下楼去喝水,撞见沙发上看电影看得狂擦眼泪的妹。 这一刻他忽然心口滚烫,就算再讨厌她,也不能否认她就是很可爱,哭的时候眼皮通红,泪珠悬在睫毛上,显现出一种笨拙的懵懂感。 更可爱了……如果朝着他哭呢?哥心乱如麻,他是害羞容易上脸的人,不经意间,耳垂和颈间红了一片。 他们在同一个班读书,妹在操场跑两千米,实在跑不动了,又不甘心就此放弃,咬牙坚持,差点撅过去。 哥实在受不了她这副死样,拽着她的手腕一起跑,她两条腿抻得笔直,脚跟顶在地上,瓮声瓮气地说我不要你,别碰我! 哥有点想笑,拽了拽她的手,差点把她扯得一个踉跄,遂大怒,问他是不是故意的?!哥摇头,说再慢点就赶不上晚饭了。 终于好不容易跑完了,妹真的快撅过去了,一边大喘气一边想坐下去,被他提起来继续慢慢走,因为真的很累,妹走都走不稳,被哥半抱在怀里往前一步步地挪。 他半抱着她,因此能够很清晰地感受到她纤细而坚硬的骨骼,像个对着坏人竖起满身尖刺的勇敢的孩子。 真是很微妙的感觉,好像对她的讨厌也在无形中消融了一点。 哥借着树荫的掩饰,悄悄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他在她张牙舞爪的骨头里察觉到了春天来临的迹象。 妹累得想瘫成饼,才不知道哥在想什么风花雪月,走到半路就缓过来了,立刻甩开他的手,一个人小口喘着气往前走。 哥走在后面,安静地看着她。 家里司机请假的时候,他俩也曾坐过同一辆车上学。妹就那个坏脾气,昨天还和他因为什么事吵过一架,今天也想装不认识的,结果真的好困,打着哈欠往他肩上靠。 哥感觉到某种小小的重量倚靠在身边,像小鹿或是小猫,这时他的恨意已经几近于无,只是愈来愈频繁地梦回十八岁的那夜。 有时候感到痛苦,无垠的痛楚之下又是深深的窃喜,他惶恐得几欲呕吐。 公交车拐弯的时候妹惊醒了,发现自己竟然靠在他身上睡着了,不太自在地扭过头,结果很快又靠着睡着了……就这样重复了三次。 最后妹实在绷不住了,尴尬得无以言表,抱着书包放在膝上,俯下身趴在书包上睡。 妹外表是傲慢大小姐,其实特别喜欢穿厚衣服在雪地里打滚,但要背着人偷偷地玩,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不端庄的一面。 下雪了,妹伸出一根手指在雪里比划着写字,冻得手指通红,直到被哥拎着兔子兜帽的耳朵回到室内,这才龇牙咧嘴地感觉到了手冷得快要失去知觉。于是来不及骂他多管闲事,低下头半合双掌,举在唇边呼呼吹气。 白雾慢慢地升起,模糊了她的面容,哥端来热可可,叫她来喝,妹下意识哦了一声,接过来喝了一口才反应过来,皱起小脸,放下马克杯瞪他一眼。 哥当做没看见,微微地笑了,目视她砰砰砰上楼,举起草莓马克杯,对着杯沿她喝过的痕迹,轻轻地含了上去。 说起来,下午四点的第三教学楼,总有飞鸟不下。持续很久很久了,有三个月吧?哥猜想它们有一条向往自由又最终回到主人身边的固定航线。 他告诉了妹,妹这时心情正好,也愿意和他说话了,天真烂漫地说自由不好吗?为什么要回去呢? 哥想了想,说:或许因为它们离开了主人,便无法再觅食。妹打了个哈欠说好可怜。哥蹲下来给她提好蹭得滑下来堆在脚踝的堆堆袜,声音低低的: 它的命运一眼可见。 说完这样文艺的话,哥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与海相接的过山车滑道,滑道很远的地方矗立着白色海盐堆砌的人像,融化的盐水淅淅沥沥地流,每一寸被日晒蒸发的盐都在不断削减。 他注目而望,那人像的面容竟十分熟悉,它……或是她,双手合十,就这样自顾自地融化着,倾塌熔化、消减变形。仿佛引火自焚。 他泪眼潸然,想起书上说的:不伦之爱是菟丝花、是跗骨之疽,若要剜掉,必然要将全身的血肉都切除,徒留一副苍白骨架相拥。 他深知哪怕抛却所有、豪掷千金,也换不来一个短暂的回望,可无论怎么说,这一刻值得隽永。从此他更频繁地做梦,在梦里沿着她纤长的脊骨一路向上行走,去往她充满奥秘的心与眼,夜夜如一。 通往你的道路里满是林立的刀丛,我走向你的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落力地起舞,我去求神,神告诉我爱你如同求讨赦罪,我的罪业无穷无尽,我的罪业是爱你。我们是孤独的,千万人中、万万人中,我们总是孤身一人。我们相似又相反,你因不爱任何人而孤独,我因爱你而孤独。 痛苦是我走向你的必经之路。 “灵魂的雪崩,乐极的吞声。 圣经虽已焉黄,随处有我的钤印。 切齿痛恨而,切肤痛惜才是情人。” 妹爱看午夜狗血档,暑假时常常穿着睡裙缩在沙发上看通宵,哥每次都要借口下楼喝水把她薅上去,再把遥控器藏在自己房间。 第二天中午妹醒来遍寻不得,想了想前因,愤然地趴在哥门前挠门,哥这时正好打开门,妹一下子没收住力道,扑进他怀里。 哥隐晦地笑了笑,说待会带她去游乐场——妹觉得特幼稚!气哼哼地跑回房间,十分钟后换了一身新买的漂亮裙子下了楼,对着窗户欣赏自己新做的美甲。 哥说到做到,玩得很尽兴,妹专挑园区里最贵的买,把他当成了付钱的冤大头,哥乐意,牵着她裙子后面的缎带。妹这时候其实已经不怎么讨厌他了,最多就是有点烦,人家温水煮青蛙,哥是温水煮妹,青蛙和妹都没察觉他们落入了猎人的陷阱。 这里人太多,她一只手拿着冰淇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回去,手指与手指相缠,沿着彼此的缺口穿入,合二为一。 她总被别的东西吸引视线,因此没能发现到他的小指不自觉地颤了颤,哥抿了抿唇,低头微笑起来,反手近乎用力地牵住,指尖紧紧扣住妹的手背。在这很短的一瞬间,他的心口竟然像有火焰燎过,汹涌不灭的火潮尖锐而丰沛,一簇一簇涌过来,由远及近,漫过头顶。 最后一个景点是鬼屋,妹头皮发麻,她怕鬼,一个人不敢去这种地方,但她同时也有逆流而上的勇气,只要有人陪着就好。 哥知道她的害怕,没有点破,而是默然地陪着她走完这段,他很安静,如同一缕被剪去声带的孤魂。 吊死鬼的舌头冰凉地扫过妹的额顶,妹迟钝地要伸手去摸,哥走上前,双手盖过去,遮住她的双眼。妹看不见东西,急得跳脚,说你干什么! 哥嫌弃地撇开悬在半空的舌头道具,捏了捏她的小圆脸,半推半拽,推着她往出口走,妹这时也慢慢品出意思了,扒拉着哥的手,非要仰头往上看,哥弯腰低头,和她额头相抵。 妹:所以是什么 哥笑得奇怪:你猜啊? 妹犹豫,妹纠结,妹不敢回忆,妹闭嘴。 妹撇嘴,扯了扯他的袖子:……下次不来了。 哥:你害怕? 妹:我怕你害怕!我才不怕!! 还是同一个暑假,妹组了朋友来家里玩,提议说要玩国王游戏,哥也被叫下来凑人数。他们这群人都是小姐少爷,百无禁忌,玩的很大,一轮过后多少都做了一次国王,第二轮国王要求1号和8号嘴对嘴亲吻。 妹翻了手里的牌,豪气万千地问谁是8号,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解读彼此的微表情,最后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齐刷刷看向一旁的哥……天哪!又扭头去看妹,大小姐怎么说?大小姐喝得半醉不醉,很有种发酒疯的美感,她眯着眼睛打量哥端庄美丽的脸,好熟悉,到底是谁呢? 想不起来,于是借着酒劲凑上去端详,离得很近很近,近到嘴唇将近相触,一个太暧昧的距离。 哥端正地坐着,垂下眼睑任她欣赏,无形地展示读作顺从的潜台词。妹在心里啊了一声,受用于他的知趣,也很喜欢他的脸,真是有点心花怒放了,她是醉卧美人膝的皇帝,娶他做皇后也不是不可啊! 发酒疯的人毫无道理可讲,想法那是一个天马行空,妹嘴上的口红被纸巾蹭得晕开,唇线模糊不清,却依旧能品味出饱满和柔软,她嘿嘿发笑,轻轻地亲了他一口。 国王喊了句我天,几个人丢了手里的扑克冲上来,七手八脚地想把她拉开。手刚伸出去,哥就下意识摇头制止,让妹靠着他的肩膀打盹。 下半夜大家改变战略,凑成一圈聊起自己编的鬼故事,大堂头顶悬挂的琉璃灯特意调得黯淡,没人能看见他红得快要滴血的耳垂。 酒醒后妹断了片,不记得昨晚的事了,只是头疼欲裂地在床上翻来覆去。哥早早煮了醒酒茶温着,端进来,妹乖乖喝茶,忽然皱眉,举起画着酸柠檬的马克杯表达不满:拿错了! 哥接过来一看,确实是他的杯子,脸上却没什么惊讶的表情。他就是故意拿错的。 哥试图委婉,但最终还是:你的杯子碎了。 妹睁大眼睛,有一种天崩地裂的震惊:啊? 哥认错:昨天……抱歉,我应该制止他们的。 妹:…… 恋旧的妹:(啜泣) 哥心道果然,摸了摸她的脑袋,扭头下了楼。 妹擦着眼泪跟上来,准备去买新的,那是妈咪小时候送给她的,对她有很重要的意义。 哥拽了拽她睡衣的恐龙尾巴,将棉花尾巴绕在掌心里,妹走不动路了,正难过呢,坏脾气又上来了,破罐子破摔地迁怒,鼻音很重地叫着他的名字。 哥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拿出一件东西,摆在她的面前,那是一只新的草莓马克杯。 顺路就买了,送你。他说。 妹挠了挠头:你顺什么路要顺半个市区啊? 哥:。 哥抿直了嘴角: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 妹冲上来快乐地抱住他。 皇帝和表妹(二) 新禧的日子里,新月淡如烟丝,悬在天际的,只有极亮的一线银白。 湿凉的青雾漫进从善坊,淌过檐头,浸没月洞门,直扑左右廊房。 目下都去歇息了,贵主子也该睡下了,唯有左边还透着光,窗半开着,从洞开的缝隙往里窥,剔亮的火焰如龙须草捻的灯芯,纤细而微弱。 一架银屏隔开光焰与薄雨,屏幅细伶伶地勾着漆金的折枝梅花。 尘尽坐在圈椅里,抱着手炉,垂着眼睑,肩背倚得很深,很是昏昏欲睡的模样。 见她不着调,季秋鹗先是怅然,又觉着不可思议:外男在此,这死丫头怎么还能风雨不动安如山?活像几百年没睡过好觉似的。 便抬起手来推了推她,好声好气道,“别睡。你要是一头睡过去了,我们可就说不清了,你是命好,我命却不咋样,郁宣非得弄死我不可。” 说是推,然而也极守规矩,只是轻轻拍了两下肩子,便收回手去。 窗下挂着一只金笼,金子交错纵横,造出光辉灿烂的樊笼。笼子里养了只芙蓉鸟,低头啄了啄羽毛,扑棱棱便要飞,直直撞在栏杆上。 尘尽被一声轻响惊醒,眯了眼,嫌弃地掸了掸肩——季秋鹗霎时愤然,什么毛病!谁惯的她! 正想发作,却听她含糊道,“你不是我未婚夫婿吗?都是换过庚帖的交情了,好好一个国公世子,不要妄自菲薄。” “虽然要你做我的夫君,”尘尽掖了掖鬓角,仿佛很正经,“这种事还是太为难我了。” 整十二年的交情!青梅竹马,想必也不过如此了吧。 朝府在从善坊第三街,这里大多为望门庶族所居,同一条街上,另一端就是声名煊赫的魏国公府,占地极大,豪气万千地横贯其中。 这种抉择不能说不奇怪,魏国公府分明有更好的坊巷可居,却还是要盘踞此地,颇有一些大隐隐于市的味道,这样显赫的郡望贵胄,在这一片不见经传的庶族中便格外冒尖。 而魏国公唯一的嫡子,季秋鹗,更是鹤立鸡群的那只鹤、落难乡野的真凤凰。 厅堂还有另一张椅子,季秋鹗没坐,很警惕地往窗边倚了,一截手臂横在窗缘,势要和她保持一个妥帖的距离。 尘尽真有些郁闷,十二年的交情,抵不过一句轻飘飘的口谕吗?以前多么亲密无间,如今见了她就像米耗子见了猫,嘴角虽带着笑,人却生分了。 听她说出这样的话,季秋鹗牵了牵唇角,大约是个要发怒的前兆。按他的坏脾气,就算她要托词伶俐的玩笑话,也已然算得上极不客气的冲犯,不把机锋打回去,他是不肯罢休的。 不过面对尘尽,眉梢的怒容只是忽起一瞬,又渐渐消减了。 他摊开手,痛快地承认,“确实为难你了。” 尘尽没想到他认输得如此果断,被噎了一下,“……要说脸的话,确实。” 季秋鹗哼了声,竟然应下了。 要说相貌,他其实也不差,可倘若要和那位相较,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为好。 一时无话,左看看右看看,香炉里燃着一锭掺了琥珀的青麟髓,到处都呈现出一种精细严谨的况味。 抬手掩了掩滚烫的耳朵,到了这时候,才有莫大的羞耻涌上心头。 他略顿了顿,横起手掌,往喉口轻轻一割,“他不会找个理由把我杀了吧?” 半夜翻进女孩子的闺阁,不是不羞,只是有要紧的约定在身,不得不来。 这个年岁的小子大多开了情窍,仿佛有一弯不甚明亮的弦月落在心口,隐隐约约,照着女孩儿心里无处可藏的小鹿,自然水到渠成。 他说“有违圣贤”,尘尽却听岔了,说“有尾生鲜”,转瞬间,季秋鹗便没了殷忧:她原来还没开窍呢。 十七岁了,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换过了庚帖,还像个不懂世事的孩子。 “他杀你做什么?”尘尽忽地坐直了,“你在他脸上画了王八?” 皱紧眉头,想不通其中道理,“我熟读——嗯,被夫子逼着读了本朝律典,条条桩桩都很清楚,没说不能在郁清莲脸上画乌龟。” 说完,尘尽终于从窝着的圈椅里站起身来,慢步向前,从衣袖里伸出一段手腕,作势要去拍他的肩膀,又信誓旦旦道,“我罩着你。” 季秋鹗错开身,从容地避开手掌落下的位置,蹬着脚跟,轻燕般往后一撤。 他有的时候真是说不出话来,哀哀地心道:简直笨得无可救药! 季秋鹗不忍直视,于是调开视线,在室内扫了一圈,停在芙蓉鸟金黄的羽毛上,依旧想要敲打她,“你就等着龙颜大怒吧!” 金栏杆折出一棱细细的光,横在她洁白的脸颊上,尘尽一愣,半晌回过神,这才想起郁清莲已经做了皇帝,难怪方才季秋鹗要叫“郁宣”,是为了避讳天子。 “宣”,是郁清莲做藩王时的封号,他去岁获封北地,还没等到离京就藩,大军便已直逼御城而来了。 她不仅开始思量,做了皇帝,是不是就不能处处如她所愿了?她还当他是冷宫里的小皇子。 在皇帝脸上画王八这种轻贱的事,此后自然不能再做,作为臣子的,绝不能堕了天子宾服四海的威德。 季秋鹗觉得她像是回过味来了,心口一松,“我不是早跟你说过,郁清——郁宣是个什么人物? 他还在宫里做皇子时,祖父就评过他有过人才智,日后定有造化,没想到是化龙的造化,以前看他像一尾鳞,如今鱼越龙门,处处都要讨好他。 他举兵进宫那日,金殿里落了二十多颗脑袋,血一路淌到丹陛下去,吓得好几个大臣溺了裤子,砖缝到现在都还擦不干净。” 自新帝践祚,京师确实有这样的传闻,暴雨般流窜在大街小巷,骇得人心惶惶。 在宫里召见朝歌之前,尘尽还觉得是讹传也说不定。 直到朝歌深夜被锦衣卫驾车送回府里,蒙了一身热汗,却连拭去都不敢,被女眷拥簇着进了正堂,扶着桌案坐下时,双腿还在打着摆子。 如此一来,这宗流言便很可信了。 她向季秋鹗望去,只见他满面愁云惨淡,“只怕再过不久,你我的婚事也要作废。” 尘尽又愣了,郁清莲要做皇帝,自然要剪除太子党羽,魏国公和朝氏,一个举兵襄助新帝大计,是有功之身;一个是新帝母族,位望更是水涨船高。 两家结亲,是两年前便定下来的事,既妨碍不了朝堂上的清算,也于郁清莲无害,怎么会牵扯到她和季秋鹗? 皇后和白月光和朝臣 她十四岁的时候还叫元徽音,为了避祸随兄远走并州,心里有一个很模糊的白月光。 不周是带发修行的僧人,和她相似的年纪,出身高门,自小除六欲濯七情,只待十七岁正式剃度。 徽音那时候还是小姑娘呢,跟随兄长幽居,长了一根天生的反骨。总是翻过高高的墙头,踩着椿树跳进别院,很想捉弄他。 不周十七岁那年本来是要剃度的,剃度之时却有人敲门,敲得很急,隐约还有女孩子的叫骂声。他手中绕着一串檀珠,垂着眼,请住持继续。 住持说他心不净,且等尘缘谢尽再来收他。不周坐在蒲团上,叹了一口气。 小僧尼将徽音迎进来,只见女菩萨在不周面前走了一圈,叉着腰仰天大笑,转头就添了一大笔香油钱。他没有剃度了,重新养起了头发,从别院搬进山上带发修行,偶尔糊弄上门讨债的徽音。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 元朔六年,北狄叩关。 大将军守国战死,一门六口死得只剩小儿子。 那段日子里徽音被哥哥关在家里,怕她做出什么傻事,好在徽音是个大是大非拎得很清的姑娘。又过了几天,不周放下檀珠还俗,连告别都没有,只在临走前给她留了一封诀别信。 战事持续了半年,北狄退到了漠北深处,军队从雁门出发,复从雁门而归。 谢小将军以身殉国,马革裹尸还,就葬在他们相遇的春山下,也算荣归故里。 没有我去烦他,他应该很高兴吧?徽音闷闷不乐地想,觉得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还有闲心去看他。 还不等她彻底回味过来,元氏就被寻衅降罪。 那是很混乱的一年,哥哥不知所踪,徽音也没能免俗,被塞进宫掖做宫女。起初徽音灰心丧气,原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过好在,她好像天生就有峰回路转的好运气。 进宫第一天就很巧合地被皇帝看上了,徽音做了宫里的贵人,又慢慢升作贵妃,最后做了皇后。 老东西人到壮年,下三路却很不好使,徽音耐不住寂寞,理直气壮地找人睡觉。 实话实说,慕容氏虽然糊涂,却少有模样难看的庸人,各个都美貌得各有千秋,简直举世难见。 不周的祖母是前年病逝的大长公主,故而这些人眉目间与他亦有相似之处——她十六岁就敢和哥哥乱伦,还害怕给皇帝戴绿帽子吗。 显然她不仅要给他戴绿帽子,还要照着不周的样子集邮。 这什么,皇帝钟爱的太子?抄了! 这什么,皇帝不喜欢的六皇子?抄了! 这什么,皇帝的圣父兄弟?抄了! 太子是路人甲,不谈;六皇子常年在冷宫,太子死后才被接出来,养在皇后元徽音膝下,临行前仔细地打扮了自己,期望能被徽音看中。 然而此时已经二十五岁的徽音并不喜欢十七岁还没到的小孩,这位神经病一样的未来少帝,便趁着徽音午睡,偷偷爬了徽音的床…… 当然没成功,不过最后还是如愿被徽音骑了。 徽音在宫里待了许多年,用度都是最好的,体态成熟,抱着他的时候好像一只腹部雪白的蜘蛛,心安理得地品鉴纯情少年。 做完又有点嫌弃他,微微叹气,意思是处男果然没什么用,下次还是找她的大将军吧。 六皇子爽得有点迷糊了,哭得眼睛红红的,偷看她面上不虞的神色,好像有了危机感,黏黏糊糊凑过去,脸埋在她胸前说母后我们再来一次…… 说起这位圣父宗室,非常之伟光正,恪守成规,比少帝更有明君风范,三十岁了还是处子,在兄长死后做不出夺侄子江山的事情。 他夺不了侄子江山,徽音却敢夺他处男身,皇兄大行之时他还是高洁禁欲的处子,陪着皇后为先帝守灵。 下半夜却脸色苍白地出了灵堂,眉心朱砂印鲜艳欲滴,别人以为他是伤心过度,他是天都塌了! 真是天崩地裂! 妖妇啊!! 徽音:殿下?感觉还好么? 慕容玄:。 慕容玄心如死灰:不…… 徽音放下了心:那就是尚好。本宫还要为先帝守灵,不送,殿下自己出去吧。不要被朝臣发现了……依殿下的辩才,那真是百口莫辩了。 为先帝守灵的朝臣里,有位年轻的太史令,姓柳,出身诗礼之家,年纪虽轻,难掩诗骨峥嵘。 柳先生平日里对徽音算得上谦逊有礼,却不喜欢她做贵妃搞得前朝乌烟瘴气,有时候刻意给她下绊子。 结果却被徽音找了机会,在别殿里一通乱摸逼得英年早泄,等她走后才勉强找回神志,衣襟凌乱,脖子上还留着艳粉的口脂,实在香艳得很。 ……柳大人真是有点崩溃了,一个人面对宫室里的狼藉沉默不语,自暴自弃,后面就麻木了,她想做什么就做吧。 后面沦陷了之后还会怜惜她,问她,你一定是被谁带成这样的吧? 徽音:不是,我生性如此啊 柳大人:我不信 徽音放弃据理力争:算了,柳先生,看看鸡 还有一个大将军,据传是草原里的狼王养大的,下面那东西也异于常人,哪都不像正常人。 徽音初见他时只觉此人五官殊异,肤色很深,似有西羌血统,眶骨内镶一双奇异的金瞳仁,双眼明亮如初升的朝阳,更显眉目粲然。这会儿大约是刚沐浴完,懒洋洋地披着一头蜷曲浓密的黑发,比徽音精心养护的还多,发尾还在往下滴着水。 徽音:。 徽音谦虚请教:这位壮士,生发秘诀是? 壮士觑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露出一个很亮眼的笑容。 后面徽音拿他当不周少将军版本的代餐,才知道他叫耶律炽,是皇帝新提的小将军,后来打出了功勋,升作大将军。 耶律炽不通世故,难以交心,像是一匹游离在人世的狼,是个手握兵权的孤臣。对徽音说有我就别招惹其他人了,徽音又怎么会听他的呢? 直到某夜耶律炽质问:你,把我,当替身? 徽音一笑:将军想多了。 不等他想通,又听徽音道: 我已经记不清他的容貌了,你应该……和他不像。 女帝和乱臣贼子们 初代女帝骁勇善战,生了一堆带着特殊血脉的孩子,女帝早年忙于四处征战,中年又忙于清剿世家和宠幸后妃,到了晚年才想起来迟迟没有立储,养肥了许多忠臣的胆。 原本属意的是长女凌澄,而这时女帝的第二子凌漱玉已经堪称无冕权臣。 此后长达五年的时间里女帝一边扶持凌澄做太女,一边又迫切地打压凌漱玉。 然而等到凌澄真正登基,才知道母皇给她留下了一道逆天难题,如何在权臣横行的朝堂里活下来——就连曾经七千影响力的凌漱玉,在这群权臣面前也不过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宗亲。 他们只对先帝忠诚,在凌澄短短两年的女帝生涯中,中书省的折子是被侍中随便烧的,贬官是贬不了的,罢免是不用告知女帝的,造反是随便造的。 封疆大吏举兵造反,凌澄看着她带走四个宗室,简直颜面无存。长兄凌敬安临危受命领军平叛。 当然,最后的结果依旧无疑是压倒性的胜利,事后,权臣们一溜烟上奏请求赦免这群狗东西。 凌澄没肯赦免,于是她被迫禅位。 再一次回到母皇暴毙的前夜,登基是板上钉钉的了,母皇对她的老友心慈手软,也舍不得她的孩子,对凌澄说,你要好好护着他们啊! 这一回凌澄还是不知道母皇指的到底是谁。不过她觉得,应当是指她的兄弟姐妹吧。 权臣们这时还很年轻,相貌端秀,神光高洁,其实算是不错的风景,凌澄第二次走上封禅大典的御道,忽然有一种哀伤的味道。她慢慢地走在宽敞的路上,连绵的宫灯与红绸,却像流水似的走马灯。 凌漱玉和她不对付,当年加入叛军的也有他,这时候抱着小妹站在很远的边上。 大典寂静无声,活似蒿野茫茫,十七岁的凌炎陪在他的身旁,掖着双手,知道尚书令是凌澄的那一刻,他仍有些细微的诧异——竟不是凌凤。 凌漱玉问,“凌澄知道你回来了么?” 他鼻音很重地“嗯”了声,“我递了折子。” “递折子到中书省?”他复道,“有那人看着,凌澄管不了。倒不是笑她,因为我也管不了。” “我知道——” 凌炎别开脸,神情难辨。 母皇爱惜凌炎的意气,很早便让他领平北军都尉,驻守玄州演练。 连夜回京,连旨意都来不及去等,不为别的,只为封禅过后,就又要走了,把柄一收一放,好在还有左仆射替他在朝中斡旋。 然而凌澄知道,母皇那时候说什么“凌炎他再合适不过”啊,意指凌炎长了一张美丽的脸,凌澄站定,举目而望,心道:有这样的“明主”,难怪会亡国了。 这是一个看脸的王朝。 凌澄十二岁登基,母皇给她留下一屁股债,权臣横行,宗室离心,在位不过两年北方大都督就反了。女帝用自己的命和妖魔做了交易,赶在权臣另立之前立妖魔为新的大都督,派他往北地平叛。 凌澄聪慧,母皇立她做太女就是为了让她制衡权臣与宗亲,没想到女儿这么争气,忍辱十余载,终于把横行霸道的权臣全部抄家充作官奴。 妖魔垂涎她的命,又想和她做真夫妻,被她在二十二岁这年关进镇魔塔,物尽其用。 先帝心慈,给了几个开国元老丹书铁券,免除一死;女帝也手软,不过她的手软只是面对同母的宗亲。前大都督被当面处决,鲜血溅在凌澄面上,她抬袖掖了掖面颊,平静得好像死人。 几个叛变的宗亲罪人被圈禁起来,二皇兄凌漱玉被处决了,女儿刚出生便被她抱过来做了太女。 本来呢,她是不想杀二皇兄的,好话说尽了,低声下气地和他讲道理,可能是她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凌漱玉被押解回京后还敢和她吵,仗着父君是右金吾卫大将军…… 凌澄默默听训,半晌,忽露出一个微笑,抱起凌炎几年前送来的玉瓶,砸在他头上,一下又一下,下手很重,直到凌漱玉的身体渐渐变凉,她才放开手,坐在地上,眼中有泪水渗出。 *凌静训的七个后宫* 凌炎:弟骨,字从训,十七岁,平北军校尉→平北军都尉→平北军将军。同母异父,和凌静训关系平淡,常年奉命驻守北地,直到新帝封禅大典才从玄州赶回京城,一直被凌静训保护着,不理解凌静训,但愿意为她的社稷而死。 凌道鸣:兄骨,同母异父,叛军首领之一,心高气傲,被押解回京时趁乱自戕,遗体被妖魔夺舍。确切来说是凌静训主动将他的尸体送给妖魔夺舍,伪骨科(吧),每夜都要宿在皇帝寝殿,在凌静训二十二岁那年被封入镇魔塔,无能狂怒但不得其法。 权臣a:性格刚正,把持朝纲且总是激烈地批评凌静训,导致两者关系势同水火。实际上也确实是个不要脸的贱人,仗势欺君,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凌静训得势后将他充作官奴,这人因为接受不了落差疯了(假的),在冷宫也要活得体面…… 权臣b:性格绿茶,嫌弃凌静训封赏大臣的钱很少,被骂也只会说“嗯嗯知道了”,没做过什么特别坏的事,除了觊觎国库。抄家前夜被人救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从府上搜刮出来的钱是最多的,被凌静训心情火热地充公了(。) 权臣c:性格温柔,很适合偷情,私会时会说“陛下不必担心,臣会处理好”,可惜也是个纵横朝野的贱人。凌静训前中期从他身上得到了很多资源,之后就把他利落地踹了,此人成为罪人后还想着爬床自荐,试图靠美色吸引女帝,时值朝堂大乱,凌静训正是缺乏床伴的时候,光睡不捞。 权臣d:性格风流,很适合偷情*2,凌静训最好用的一把刀,一次次挥向同僚,抄家得来的钱无私奉献出来养肥了国库,指望能买一个凤君位置,结果被凌静训丢掉了。不太甘心,沦为罪人还想自荐枕席,如果不作妖的话安然度过晚年是可以的,显然他还是比较想作妖。 前东宫冼马/皇储伴读:凌静训师兄,清冷高洁,寒门子弟,母亲是九品芝麻官。一朝选在皇储身侧,作为伴读接受大儒教导,两人同甘共苦,大家都觉得他是未来正宫……实际上每天的工作是为凌静训拟票批红、审议提案、抓住爬床的贱人abcd受罚、为女帝司寝。如今司掌刑部狱审,擅长用荆条,权臣cd在他手下脱了快十层皮。 公主和前夫们 公主是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又是中宫所出,深受父母所爱,可谓恩宠无限。 她第一嫁是十三岁时嫁给最兴盛的诸侯世子,那时候年纪太小,去到诸侯国尚未完婚,和十五岁的丈夫养在一宫。 随后诸侯出兵讨伐叛军,待叛军首领授首之后皇帝就寻了个由头把女儿接回来了。 这一年她刚满十六岁,战事方歇,年轻的世子亲自送她回京,回首望去,积雪弥望,遍地飘摇。 公主第二嫁是嫁给父皇的少年谋士,那年丈夫十九岁,她十八岁,公主垂涎此人美色,图谋他的政治才华,皇帝便将公主下嫁笼络,两人算得上真心诚意。 此后几年里公主随丈夫学习治国手段,待她二十一岁那年,皇帝疑心有人煽动造反,将丈夫的密友下令诛杀,逼得他不得不转投明主。 公主顺势和他掰了,谋士北去,转投她前夫门下。 后来她对此人印象愈发模糊,旁人问她第二任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大抵只剩“美貌绝伦”。 公主第三嫁是嫁给京都国公,国公比她年长许多,曾有一胡女妻,因病早逝。这人阳痿了,按理是配不上这位金枝玉叶,公主主动嫁过去是图谋他的政治遗产。 好在国公体弱早衰,三年后就病逝,给她留下了丰富的政治遗产和前妻所生的嫡子,上演了一出小妈文学。 这样一来,她对这一任丈夫更无印象,还白白得了个便宜儿子……才怪嘞。 第三嫁的丈夫死后,公主成了寡妇,旁人劝她自扫门前雪,她却玩弄权术惹得皇帝不满。母后为她在朝中斡旋,又让她的胞弟来劝。 还没等公主和父皇掰扯出结果,前前夫承袭爵位,所做第一件事就是兵起北境,剑指洛阳,势如烹油烈火,半年不到便已兵临城下。 叛军入主洛阳那日,皇帝被气死在了龙椅上。 前朝余孽——主要是她胞弟,被迫率领一众顾命大臣东奔,在东边重新建立政权。 临行前亦不忘带走阿姐,天子先行,女眷乔装打扮,遥遥缀得极远,谁想这支其貌不扬的三百骑兵却在半路被截。 洛阳城里,长公主……长公主被很客气地圈在国公府里,出入受制,颇感头疼。 府中十五岁的世子本该一同往东迁都,可他尚且年幼,半月前生了重疾,病得起不来身,被人弃在洛阳等死,如今见嫡母悻悻而归,忙披上外袍来见。 世子是汉人与胡女所生,纵是垂眉敛容,眉目间亦英秀如旧,又因稚子年幼,尚未长开,更兼其母秀美。 公主看他乖乖低着头请安,肩上乌发如云,好像气色尚好,又瞧不见为世子奉药的婢女在侧,知道自她一走,留下的暗桩被杀,他病已然快好了。 一时心中更是郁闷,自觉还暂时拿不到期待已久的国公遗产——那支盘桓西地的虎狼之师。 侍女掀了檀玉帘,声音打着颤,“殿下……” 公主摸着烛台壮胆,“凌迟还是车裂?” 侍女静了一静,复禀道,“陛下求见。” 公主已知的狗有: 前前夫新帝:我真的不爱你了,我是为了抚慰老臣才把你留下来的,宝宝今晚别关窗求你了…… 前前夫的嫡亲胞弟:坏女人啊!坏我哥道心真是太坏了啊!十年前我就觉得此女心地不善,都十年了,能不能坏一下我的道心。 前夫谋士:多年不见,殿下依旧风华绝代。公主新寡,有没有可能与臣再续前缘?当外室也无妨。 国公世子:殿下珍重我,滴水之恩,我当涌泉相报……能不能别看我爹那个死贱人了你看看我啊! 在东边仓皇登基的嫡亲弟弟:阿姐!阿姐你等着!我必扫平洛阳北贼!不要欺负我姐姐啊TT话说阿姐你说平反后给我做皇后是真的吗? 欢喜冤家小郡王:殿下我带你逃出洛阳吧,不是私奔真不是私奔,殿下我们什么时候私奔? 随新帝入洛的阴鸷武将:…… 公主:看什么看,再看把你眼睛挖出来! 被封逍遥侯的皇叔:我觉得我还能挣扎一下… 公主:小心他们先杀了你祭旗。 仿生人会梦见伊甸之春吗 1 哥借助科技的力量摆脱了基因病,拥有了与仿生人比肩的身体素质,大脑被科学家深度改造了,好在保留了十五年间所有的记忆。 他的中枢卡槽有一张特殊的记忆芯片,被博士取出来了,体积很小,容量却深不可计。里面记录了他作为人的感情,成为改造人之后,再度理解它似乎成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奢望。 父母早早离世,世界留给他的只有在前线生死不知的妹妹,和,一笔储存在银行的丰厚遗产。 他不打算取出来,而是写了一封书信,签了转赠合同,打算将属于他的那份遗产全额赠送给妹妹。妹妹……他的心口忽地一痛。不是手术后恢复期愈合的余痛,而是某种更陈旧的痛楚。 “我可以看看吗?”他指了指芯片,问博士。 博士扶了扶眼镜,和蔼道,“没问题。” 在博士的叙述里,他从小就是个体弱的孩子,罹患某种基因病,宛如童话里的睡美人。 博士身为父母共同的友人,在友人们相继离世后,有着将他们留下的两个孩子抚养成人的义务。 从七岁到十八岁,只有博士和妹妹偶尔会来医院探望他。博士工作繁忙,更多时候是妹妹独自前来,在病房里写完家庭作业。 他多想看看她的样貌,然而在他狭窄的视野里,迷雾深如海心永恒的漩涡,唯有船前孤悬一盏飘忽不定的风灯。他有时昏迷很久,有时清醒不能睡去,碎花窗帘永是倦怠地飘摇。紫丁香倚向台灯,隐约像是闻见露水纯净的味道,午后金色的日影注入窗槛,照亮女孩子颊侧细细的绒毛。 她削了个苹果,自己反倒偷吃了一大半。 又翻出老师批改过的试卷,在他脸上晃了一晃,以便那与零鸭蛋相差无几的个位数有人共赏。 “哥哥,别告诉博士。”她咳了一声,“他说我要是再考不及格,就要没收我今年的压岁钱。” “我就是学不会嘛……” 他失笑,在心里说道,那你求我一下。 “哥哥,”她做贼似的亲了他一口,“求你了。” 在他成人那天,妹妹又来了,提着一盒价格昂贵的巧克力蛋糕。他睡着了,却仍有清醒的意识,寂寞地爬上窗帘,与她肩上鲜亮的红丝带遥遥地对视。 他忽然意识到,她剪了短发。就像妈妈一样。 妹妹不是个很安静的人,默默挖了一块蛋糕,问他吃吗,很贵的。他当然不能回话,她孤独地问了几遍,又问,“哥,你在听我说话吗?” 哥哥说,我在听。 她微笑起来,“你还要睡多久?” 哥哥说,你再等我一下。 她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我…我很想妈妈。” “有时候,也很想你……” 哥哥沉默不语。 消沉在蛋糕的香甜中融化,她很快重新振作起来,将奶油抹轻轻在他的鼻尖,“祝你生日快乐!” 你要走了吗?他忽有所觉般问道。 “好啦,吃完蛋糕我就要走了。”她说。 ……什么时候回家?他试图去抓她的手。 当然,这回还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她低头看了看手掌,纸盒锋利的边缘割破了掌心,一道伤痕突兀地横贯而来,断裂的命线慢慢被鲜血浸染。纵横的纹路深深地凿在肉里,仿佛绵亘血的小河……啊,真是好不吉利。 她们就是这样,一代又一代,在亲人的目送中走上既定的老路。父亲送母亲出征,在临行前一遍又一遍地记住她的脸,不是为了在午夜中怀念,而是为了收敛她遗落的尸骨。 直到最后,也没有找齐。 “我很快就会回家,”她保证,“放心吧。” 他不再说话。他感到某种暴怒在心中聚集。 他试图回到身体里,想从床上爬起来,哪怕声嘶力竭地咒骂,却悲哀地发现他什么都做不了。那一年他七岁,这一年他十八岁,牧师的祝祷还在寂静的墓园中回荡,秋梧桐在哭声中传布讣告,从骨髓深处翻涌而来的哀痛在这一刻彻底击穿了他。 为什么总是无法改变?他所厌倦的,纷纷接踵而来;他所拥有的,往往离他而去。时间冷酷仿佛忒弥斯的天秤,称量所得与所失,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他们从无所不有,到一无所有。 她正走向灵魂吞没之地,而他无从挽留。 你也要离开我吗……就像妈妈一样? “哥哥。” 她吃着甜蜜的巧克力蛋糕,看起来从无忧愁,声音慢如梦中的爱语。紫藤拂过窗前,影子穿破薄薄的布帘,好像有烂漫的春天绽放在她眉目间。 她将脸颊慢慢贴向他,春光跳跃一霎,恍惚有羊水里互相依偎的温暖,“我爱你。” “我一直追逐着母亲的步伐……自她离去之后,我又停留原地,等待你追上来。”她喃喃道,“可是……我想去宇宙里看看。看看星星。” 为什么不再等等? 他静静地听着,流下了最后一滴泪水。 为什么你不再为我而停留? 因为厌倦吗? 因为我拖累你了吗? “我已经做出了不会后悔的抉择。” 为什么不能为我留下? 她直起身子,轻声说,“再见。” 不要走。他说,几乎像是在哭。求你了! 求你…… 求你…… 脚步声慢慢地,慢慢地远去了。 后来无数个春天里,她再也没有来过。 风雪夜归人 养在寺里的皇孙,十二岁时被接回来了。 接回公主的时候恰逢先帝去世,太子登基,都说皇权旁落,太子当年犯了事儿,被先帝废了,囚禁在行宫中。 太子妃被逼出家,镇日忧愁难安,在寺里生产后很快便死了,只留下一个孤魂般的“公主”。 因为身份敏感,没人敢接她回来,直到废太子被宦官架着登基,这才遣人去寺里把公主接了回来。 “公主”谢观尘生养在寺里,这里鲜有香客,香油钱也少,不算有多富足,和尚都是瘦子。 没人看顾他,他在僧人的照拂下缺衣少食地长到了九岁,很偶然的一次,谢观尘在院子里捡到了一个饿晕过去的小乞丐,瘦瘦小小,也不知道是怎么上山的,瞧着很可怜。 喂了点米粥,擦干净小脸,居然是个女孩——谢观尘没忍心将她赶出去等死,便将她留下了。 这孩子叫李重萤,寺里粗衣粝食,他们就一顿饱一顿饿地相依为命。 人活着就要吃饭,为了赚些换粮的零用,李重萤大冬天去给僧人们洗僧袍,井水冷得刺骨。更多时候连井水都冻上了,只能去河边,用木鱼砸开河冰,瑟缩着肩膀,慢慢地搓衣服。 冬天受冻总是长冻疮,痛得李重萤眼泪横流。谢观尘就解开单薄的衣服,把她的手放在心口仔细地捂,他也会帮她洗衣裳,或者说,不许她去干这些很苦的活。 到了夜晚,案上还点着一盏小小的灯。李重萤没念过书,不识大字,看不懂谢观尘在誊抄什么,这时候的他笔锋已经很漂亮了,等哄完她歇下,谢观尘就又会窝回书案前继续誊抄僧人给他的经书。 吃饭也是紧着她先吃,李重萤胃口又大,好在谢观尘胃口小,一顿饭吃不了多少,他吃相很斯文,细嚼慢咽,每次只用半碗。 李重萤反倒风卷残云,吃得很香,脸颊渐渐被谢观尘养出微丰的婴儿肥。 冬天太冷,他们睡在一起,没有性别意识,就当两只小猫小狗相互依偎着取暖。夏天也一起睡,寺庙蚊虫多,谢观尘就托人出门时去山下买些药材,自己给她做驱虫香囊。 到了夜晚,李重萤热得睡不着,没办法,只能带她出来睡。 就在他们的小院子里,茅草上面垫着被子,再上面铺着谢观尘自己编的凉席,谢观尘靠在最外边,撑着脑袋,慢慢地给她打扇,教她数天上的星星。 这样的日子没能维持太久,没过几年,先帝晏驾,废太子被人从行宫里挖出来登基。 那伙权倾朝野的宦官竟然很客气,先是托人去寻寺里养着的那位小皇孙,告诉他去了宫里就能吃饱饭,不会挨欺负,只要殿下愿意回来,咱家立刻派人来接。 正是新旧权柄交替的这年冬天,李重萤得了风寒,烧得又快又猛,寺里没有药,要下山买,但他不能无令下山。这病拖着拖着,病翳浸入心肺,他给李重萤点的长命灯,在这一刻短暂地熄灭了。 谢观尘扑过去试探她的鼻息,几乎没有呼出来的声气。他绝望地抱着她,求神神不应,空出一只手,去抓案上的长命灯。 火焰吞进他的手掌,屈指,抓握,拢成小小一团,这时他也感觉不到任何痛楚了。 僧人对他母亲的死忌讳如深,他很早的时候就敏锐意识到了宫廷未必是个好地方,宫里说不定有吃人的怪物。他不愿回去,重萤的病也实在拖不得了,谢观尘想趁着深夜带她逃出寺庙,下山路上却被侍卫逮到了,以为他是偷了寺里香油钱的乞儿。 又看他背着的女孩,白莹莹一张脸,唯有脸颊红得骇人,瞳仁又黑又亮,半睁着眼,意识不清地靠在他肩上。 谢观尘福至心灵,觉得自己离开了这里就活不下去,很快会死在大街上……他要给重萤讨一条生路。于是搂着她,暗示她是这里的贵人,寺庙能有什么贵人?那只能是皇孙。 他们把李重萤带回了宫里。 至于谢观尘呢,没有那么好运,但也没有那么坏。先被下狱挨饿受刑,磋磨了大半个冬天,狱卒都讶然他没死,放出来后又大病一场。 他年纪这么小,没有讨生活的活计,只能去书局替别人誊抄诗书补贴家用,赚一些零碎的散钱,一边活着,一边读书。 不过,要不怎么说谢观尘聪明绝顶呢? 早在逃出去之前,他就给李重萤塞了个香球,里面用香料裹着一张字条,大意是希望她平安喜乐。 太子妃声称生的是女儿,产婆也这样说,李重萤更不知道和她相依为命的谢观尘是皇孙,宦官和朝臣都对这个“公主”太过漠视,瞒天过海居然天衣无缝。 太医署往公主寝殿跑了一整个冬天,终于把她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李重萤浑浑噩噩地醒了,醒来就发怔,前尘皆忘,侍女将当时从她身上收下来的香球还给她,里面是很廉价的香料,充满贫苦与卑贱,不仅贵人嫌弃,但凡有点资财的人都不会用。 闻到这股廉价的香气,李重萤怔怔地,不知为什么感到难过,大概有一粒雪那么重吧,她张开掌心,一颗泪珠应声而落。 再后来,李重萤被宦官扶持登基。 先皇不敢生孩子,生了就可能被杀,反观唯一的公主,虽然人是笨点,但好操控,这正好是那些宦官喜欢的。 清流世家都被内宦压得起不来风浪,就这样隐忍过了好几年,厚积薄发,最后由谢观尘牵头清君侧,好好地荡清了朝堂上奸人当道的乌烟瘴气。 等奸宦都死得差不多了,大家才开始审视起这位新晋权臣:清流世家在民间收养的义子,观虚九年的状元,如今官拜正三品侍郎。 若是生在太平盛世,本该是披肝沥血的正直孤臣,可惜生在多事之秋,天下鼎沸,民生煎熬,造就一个袖里藏刀的奸佞酷吏。 女帝践祚不久,时局尚且不稳,有人翻出多年前的往事,想要扳倒李重萤。谁想谢观尘是个疯子,不知中了什么邪,不惜自损声名,也要保住她的帝位。 事关重大,混淆血脉这事一言两语说不清楚,总要请出列祖列宗,祖先们立于太庙,李重萤从小便觉得太庙的门槛太高,容易教人摔个踉跄。 风波如潮如火,从黑漆漆的天花板上倾轧下来,直直地压在她的肩上,像座佛祖的五指山。谢观尘在太庙外等她,等她出来了,还有心情考较她:记不记得猗兰河? 怎么会不记得,圣祖自猗兰河以北揭竿起义,率重骑直入昭京,入勤政殿擒末帝。如此煌煌之始,那些无量功德,那些血债罪孽,离她太远又太近,他们站在此处,与那些功过相抵的孤魂野鬼无声地对峙着。 知道这件事的耳目都已经被谢观尘清算,多年前的事迹已经变得很含糊了,有些秘密,再无人知晓。 横穿十八年终于重见天日的蛛丝马迹,被翻晒与太阳底下,细细地捋过去。暴雨未止,水帘如幕,一夜又一夜,将整个御庭笼罩得潮湿而阴郁。 一桩桩一件件抵过,最终验出来,谢大奸臣确实不是皇室血脉。该罢官的罢官,该下狱的下狱,该砍头的砍头,谢观尘自此还政女帝。 李重萤掌了权,朝上对大奸臣说,谢卿你真是太棒啦,你真是我的心腹……扭头便着朝列祖列宗怒而大骂:心腹个鸡毛,简直是孤心腹大患! 只是兔死狗烹,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烧兔烹狗的釜。女帝,唉,不是治国的料,只想在大奸臣手下讨生活。 就这样滋润地又过了一两年,比在宦官手下还滋润呢,女帝眼睛一睁一闭,很难得地,又风寒了。 醒来后她想起前尘,从谢大奸臣的名姓里刨出那三个熟悉的字眼,不熟悉的是谢珣,熟悉的是谢观尘。 少了一个字,他还会在闷热的夏夜给她打扇吗? 李重萤紧张地看着桌上本来要赐给大奸臣的、下了泻药的酒,本想看他在自己面前出一回丑——笨得有些出奇了,好在有贼心没贼胆,至今没赐下去。 如今更是不敢给了,她左思右想,决定拆开香球藏个惊喜,往香丸里裹了麻纸,写了一行字。 谢观尘这些时日一直守着她,女帝长久地卧病不起,他脸白得像雪,好像也要病倒床榻。 今夜只是回去点了长命灯,路上听闻女帝终于醒了,连灯都想不起来要点,无诏奔入禁中,罔顾禁军和内侍接连的阻拦,将马鞭一甩,急匆匆地进殿来了。 他见女帝精神气尚好,心也落了下来,很端庄地坐着,看见眼前一杯金盏,酒液澄澈,以为李重萤要赐毒酒,他也没有什么怨言。 女帝慢慢推出去一只小匣子,讷讷地说,“谢卿,孤忽然想起来,你的生辰是不是要到了?呃、孤没别的意思,就是……收下吧?” 谢观尘取出香球,撬开机关,沿着香丸两侧过于明显的缝隙掰开,无声地拆开看了。 他微微皱了下眉,将纸条收进去,表情一哂,说:“臣以为陛下早就看到了那张字条,原来是臣自作多情。”忽而转了话锋,“酒呢?不喝了么?” 女帝心想:……他是生气了吧。 女帝:“谢卿你是不是生气了?” 大奸臣垂下眼眉,“臣不敢。” 女帝:“好哇,孤准你敢!” 字条上是三个字,“手好冷。” 言下之意:放在你的心口暖暖。 就这三个字,谁看得出来什么意思? 饶是谢观尘都没能读懂其中深意,还不知道她恢复记忆了,觉得她在戏弄自己。看到她说手冷,有点心软,但还绷着脸,说陛下请注意圣体。 女帝愣了下,好像有些委屈,结结巴巴,磕磕绊绊,小声地问他: “……你不给孤暖暖吗?” 她卧在榻上,用力拽大奸臣的衣袖。 真是一股牛劲…… 谢观尘被她拽着坐在榻上,这张榻有点小了,他只能稍微屈起一条腿,有点不雅。 李重萤说完又不吭声,慢慢蠕动过去,大奸臣彻底心软了,垂手去摸她的脸颊,指腹搭上去,若有所思地游移,直到捻住冰凉的耳垂揉了揉,低声问她,“是不是来了葵水难受?” 李重萤将脸埋进他怀里,脑袋抵着这面胸膛,不说是也不说不是,轻轻摇了摇头。 谢观尘扶正她斜靠的脑袋,好像,心跳是稍微有些变快了。 她刚睡醒,精神还有些不济,乱翘起来的头发摩擦着他的衣襟,像被什么小动物没轻没重地碾过。他眨了眨眼,嘴角的笑意很轻微,想着待会将此事轻轻揭过去,什么重话都舍不得再说了。 女帝轻声说,“我想起来了,观虚九年的殿试,那时候我就见过你。原来我们重逢得那么早。” 他眉尾一动,“你当时还想……” 观虚九年,殿前御试,集英殿上,皇帝招来女儿,让公主来挑她觉得写得最好的试卷。 李重萤哪里是这块料,撑着脸快要睡着了,三份试卷摆在面前,是这次的三甲,选谁都很得体,犯不着为此烦恼。 她随手翻过去,恍惚中瞥见一行极清隽的字迹,一竖接上钩,银钩虿尾,游云惊龙,她觉得有种奇异的熟悉……是在哪里看到过吗? 于是她稀里糊涂,鬼使神差,点了这个进士做状元,而后被内侍请到侧殿,玩了会儿鲁班锁,又被皇帝召了进来。 殿试点完了,进士出宫去了,皇帝声音平平的,听不出喜怒,“你倒把探花点成了状元。” 李重萤哇了一声,“好看吗?” 皇帝摆摆手,“自己去看。” 她缠着父皇,放她出宫去看新晋状元游街。这只是很小的心愿,皇帝摸了摸她的头,答应了。 宫里规矩重,这也不行那也不能,是很烦人的。李重萤总算逃出宫里,高兴坏了,在街上玩了很久,才想起来要去看御街夸官。 就在不远处,兜兜转转,机缘巧合,简直像一个破镜重合的奇迹。 吏部、礼部官员捧着圣旨鸣锣开道,谢观尘骑在马上,一身红艳艳的状元袍,他长得又极俊秀,神仙般的风韵,被阳光一照,像尊玉人。 好事的百姓们抱着一篮子芦花,向他抛过去。 她像条小鱼,灵活地钻进人群,站在中间努力踮着脚,仰着头,非要看状元游街。 鬓边簪着杏花的少年正倚马待诏,忽而停下了不该有所缓钝的脚步,扭头朝万丈红尘中望去。 日光在他眼里洒进泼天的明亮,他在这蔼蔼的世间忽然亮相,没有丝毫预兆。流光转瞬而过,艳阳高照的日子,竟然像是谪仙降凡。 那双乌目铜丸扫过,亮亮的,隔着千山万水般的人潮,准确无误地来到了她的身边。 白马披上芦花做的雪蓑,天地茫茫。他收回放远的视线,还是那副如冰似雪的尊容,垂下头,眼尾仿佛有迟迟不落的雪珠。 李重萤看了他的脸,很惊讶地叫了一声,又抿住嘴角,欢喜地笑了,心想,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他们背道而驰,因为前路注定重逢。 不羡白玉杯(一) 秋后,雪满庵的芦花被风压倒一片。 上京人有雅意,每到这个高秋时候,总要拖家带口地出京听芦。雪满庵落在听泉,河滩攒满千斤的雪蓑,被风一吹,便又洋洋洒洒地旋飞起来。 听泉的芦苇花长得好,它靠着京郊脂粉气的水土生养,每年小雪前后,积雪总是从雪满庵开始,慢慢渡到城里去的。 李重萤十三四岁的时候,还不那么得宠,也在宫里的小湖边上捡过芦花,用它填充干瘪的荷包。 芦苇可以编席,芦花可以编草鞋,她没有十二岁之前的记忆,手指却分外灵巧,紧缩成一团的灰鸿鹄渐渐充盈起来,蒹葭轻软,面子也足。 再后来,她在长生殿里,伏在地上小声地哭泣。 皇帝从榻上起来,他有重山般伟岸的肩背,将她抱在怀里也毫不费力,李重萤埋在他肩上,琥珀和麝香的气味里浸着草根的苦涩。 榻尾的博山炉只剩一截短短的余味,衔着火烛的铜雀立在两侧,像是咬住了许多只火红的鸟哨,形影是它不鸣叫的哨声。 龛中火光明昧,是有什么东西长久地栖居在此? 皇帝在和宦官交谈,也与她饮泪那样轻柔,仿佛害怕惊动长生殿里的满天神佛。 她咬着指甲,终于在偶然间,很隐约地品味到了某种打磨圆润的骄慢:这李氏百年的山河,她坐在小船上顺流而下,小舟游在河面,袖子太湿而发冠太重,徒增许多重量。渔船翻进江河,人走在河滩边,发觉发丝与芦花相似,她与它黑白分明。 年轮一圈圈碾过,我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变成芦花吗?被上千年的水流一刻不停地冲刷着的鹅卵石,光着脚踩在上面,也会感到痛楚吗? “这是什么?” 皇帝捏起她的荷包,绝非金稞子的质感。衡量价值的存在怎会柔软?它坚硬而厚重,他将目光侧过来,观察她的面颊是否丰盈,有的人窘困到一种境地,面上总会浮现憔悴到近乎锋利的痕迹。 李重萤回望过去,不由得怔住了。 皇帝眉眼清隽而秀美,让人看了只觉眼前明亮,俱是保养得宜的证印,没有冻伤的瘢痕,也没有眉心的红印……不过,那又是谁? 她拆开荷包,一团团翻出芦花,“芦花,和……” ……两颗金瓜子。 他们彼此对视,她想笑,转念想到父君抱恙,她来侍疾,于是咬住嘴唇,重新将扯出来的芦花塞进去。皇帝倒是轻轻地笑了,笑得不阴不阳,那双深长的褶子劈开眼睑,阴柔得如同鬼怪。 左手抚上另一只手掌,搭上去,慢慢地转动着那枚雕着鹰首的白玉扳指,“野鹅……好多年前,你母亲也给我缝过一个。” 在她渴求的目光下,他微微停顿。 在这一息的功夫,她好似看到一束火光,形似铜雀口中的红哨,“母亲”这个词回荡在她与他的拥抱里,而渐渐明亮的哨声飘摇地落在他们双眼之间,像是隔江相望的两座哨岗。 直到风雨擦过颤动的弓弦,火焰燃烧又熄灭。 皇帝按住她的手,改了口,“在朕还是太子……” 一旁的宦官及时地接上,“殿下的荷包,看着像是今夏的款式。” 很突兀的一声,就这样吹散了遗留的灰烬。皇帝没有发作,很多事不必言明,留有余地总归最好,他取下扳指,拧着和扳指相连得严丝合缝的皮肉,像是剥除他身体的一部分,套进李重萤细细的指根。 李重萤好奇地将指尖嵌进那些空荡荡的富余,恰好两指宽,“好宽。” 她高兴了一下,旋即又略带沮丧地说,“爹……父皇,我戴不进去。” “收着吧。” “尚衣监的奴才,入了秋就倦怠了,做事不上心。”那宦官说,李重萤坐在上面,由上自下地俯视下去。 地毯是宝蓝的波斯地毯,密密匝匝滚着雪浪般的纹理,而在海潮之上,立着一条清瘦的小桥。 桥说话了,语气阴阴的,“欠些敲打。” 皇帝散漫地摆了摆手,浑身充盈的精气神倦怠下来,“那你说,要怎么处置?” 宦官于是向上抬了脸,雪白的一张,轮廓间依稀有西域那边胡人的影子,嘴唇猩红,唇珠饱满,两只眼儿弯得像月牙。 李重萤正把玩着扳指,这么一对视,骤然吓了一哆嗦,那双眼珠竟是水银般的,剔透干净的清,一黑一白嵌进深深的眼眶。 他是半个瞎子。没有丝毫人气儿,像个吊死鬼的美貌瞎子。 他紧紧盯着李重萤,口中吐出两个字眼。 一瞬间,寝殿里弥漫着很微妙的寂静,喉咙被河滩里的烂泥黏住了,她分说不得,两只手掌汗涔涔的,被皇帝握在手中,将他的掌心也裹上一层黏腻的冷汗,她摇头,带点讨饶地说,“没、没有……” 宦官安静地看向她。 “……就按你说的办。”皇帝说,“下去吧。” 皇帝叫他下去,他也没有行礼。 吊死鬼,桥,宦官。在这一刻,吊死鬼挣下绳索,要去杀人了——李重萤要跳下去,却被皇帝提住臂弯按回来。 她在书堂读了小半年的书,识字不多,却读了一本和女德女容毫不相干的杂书,人便也从混混沌沌中清醒许多。因此她知道吊死鬼要去做什么,是让人在人间提前走一趟刀山火海呢。 可是,不应当是罪有应得的人,才会受最苦最痛的刑吗……?没有做过错事的人,也要承受这种痛楚吗?书上说,在八寒八苦地狱受过苦难的人,洗去了肉体凡胎的罪孽,业越重,情越深,堕地狱、作饿鬼、转畜生;业越轻,情越浅,往生于三善道。好人享福,坏人被推进火炉里重锻,无论是畜生还是人,是饿鬼还是圣人,只要洗过漫身的尘土,来生便可以洁净无瑕地投胎。 “唉,小丫头,哭什么。”皇帝擦了擦手背的泪珠,“朕都给你报仇了。” “这是报仇吗?”她壮起胆气去推他的手,推不开,绝似一面热烘烘的铜墙铁壁。 李重萤撒了手,还是不大甘心,在他怀里龇牙咧嘴地扭来扭去,两鬓整齐留下来的垂发接二连三地甩到皇帝脸上,“我要回去了!” “不是来给朕侍疾?” 她噎了一下,支吾其辞地搪塞,“我、我明日再来。” 皇帝支起身,丈量了小丫头脚尖到地面的距离,是个很合宜的高度,便松了手,由着她跳下去。十三岁的女孩,本就合该是在父母膝下撒泼的年纪,气性大,也是情有可原。 李重萤十二岁前无家可奔,被先皇后托养在寒山寺里,寺里鲜有香客,香油钱也少,不算有多富足,和尚都是瘦子,她就这样缺衣少食地长到了金钗之年。寺里粗衣粝食,沙弥吃什么,她就吃什么,十二年没沾半点荤腥。 直到李鸿雁践祚,她才被高愁遣人从寒山寺接了回来。 小半年的功夫,矩矱在她身上一笔一画地雕琢,剪出无数他并不熟悉的棱角。往常的日子里,皇帝不常往仙游宫去,高愁接回李重萤后,他也只在宫后苑见过一面。 十二岁的女孩,仰起脸来时,足见眉目端秀,皮肤雪白,牵着鹞子线的手指像新剥的玉笋芽。 后来他才知道宫娥要日夜给她搽香膏,调香汤,将多年的寒苦从她身上择去,再披上通身雍容的气派,与李氏高致的雅量得宜。可她本不该受这些磋磨。 很忽然地,他往前倾了倾,仿佛无意地问了句,“皇后给你取的小字呢?” 李重萤抱起胳膊,将荔枝色的上袄压出深深的襞积,“……不记得了。” 她压根没有十二岁前在寒山寺的印象,所有的前尘影事都随那一场高烧而去了,连病中痴妄的谵语都不曾留下痕迹。 皇帝覆手过去,下意识想转动指上的扳指,很出乎意料的,什么也没有碰到,他将极爱惜的扳指给了李重萤,霎时深陷孤家寡人的惶惶戚戚。 “重萤,重萤……果然是她爱取的。”他说,“那就……自己取一个吧。” 观尘亦观神,观神再观尘。 竟然是很偶尔的灵光一现,往昔的风雨漫进帝王的燕寝,和雨水一同递进来的,还有芦花被风吹拂的潮声。 一道秋雷劈开了渐渐熄下去的幽暗,窗外乌云密布,铜雀宫灯照亮了小半宝帐,她扶住脑袋,遵从心里的想法,磕磕绊绊地说,“观、观尘?” 皇帝忽地一怔,“不大好,倒像个男孩的名。倘若你还有个兄弟,也该是这样取的。回去慢慢想吧,朕乏了,你明日……”他琢磨了一下,“后日再来。” 说完,皇帝便回了榻上,长寿床孤零零地摆在寝台上,有种寂寞的味道。 博山炉里飘不出龙涎香,李重萤从沉思里回了神,要去叫侍御来注宁神香。抬头,一条人影立在阶下,黑白的眼珠,殷红的嘴唇。 她一慌,“高——高公公。” 高愁掖着蟒袍的袖子,缓缓地走上前来,轻柔道,“奴婢送殿下回仙游宫。” 一直到第二日,李重萤才从宫女口中得知,宫后苑里的芦花,一夜之间,被大火烧尽了。 不羡白玉杯(二) 蒲苇时节,雪满庵又密密匝匝压满了芦花。 开年正月初四,本该照旧典在大祀殿合祀天地。 神乐观同太常寺早早做了筹备,东南的燔牛犊、西南的悬天灯,神幄俨然,礼器陈列,万事俱已备齐,只待明上自斋宫而出。 理该是这么个章程,不想御前新调进来的侍御失了审慎,只顾着添蜡掌灯,竟留长生殿里槛窗大开。于是翌日一早,高督主掀帐进来一瞧,女帝白莹莹一张脸,唯有双颊红得骇人。 春正月天地合祀一直推迟到女帝玉体大好,已然是秋月。 这几月,任凭前朝如何吵嚷,李重萤躲在长生殿里养病,一概是听不见的;每每俱是丞相谢珣看过表章,无关痛痒地剔出几卷,再亲自呈递主上御览。 李重萤忙着躲清静,有些简牍并不详看,有丞相看过,总归没什么错处。 这桩差事定得微妙,先帝曾有意废除丞相一职,诏书被给事中封驳,后来几番转圜,在李重萤践祚前才算定下此事。 等李重萤平安地坐上御座,悬在檐片上虎视眈眈的骤雨终于一泻千里,她忙着大赦天下、安抚老臣、提拔新官,简直焦头烂额! 最后千辛万苦添设了正五品内阁大学士,再赐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太监批朱之权,这样才算完满。 丞相的权力被分走大半,如今理应称其首辅,只是女帝始终并未下诏明文取缔,于是便还遵着旧制。 先帝在时,司礼监与丞相便已有两虎相斗之势,偏生女帝贯通伏虎之术,猛虎跨进槛里,抬手掀开殿中垂挂的天青色纱幔,在袖口缠过一圈,鼻尖细嗅宁神香的冷冽,屏声往里进了。 千万重蔓缠的青纱,细腻得窥不见纱线走势的纹理,稠密得漫天匝地,像是雪满庵深处飘然的绿烟。 殿中有千样宝物,长寿榻上最长寿,案上置着金银错的博山炉,焚烟未熄,云雾缭绕地朝他涌过来……想来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谢珣将地上散落的金扣捻起,并未细看,掖手便将它藏进袖中,指腹不经意间擦了擦金扣,品出如意吉祥的纹样。 他叹了气,声音在殿中传出去很远,“陛下。” 没人应。 意料之中的事。陛下素日懒怠,但凡不视朝的日子,总是不愿早醒。 谢珣走上前来,扯了扯承尘,照旧是不动如山;再将帷幔牵上玉钩,任由如瀑般的明光照进来,慢慢的,榻间也亮起来了。 他循着痕迹望进去,捉住榻边横陈着的一截小臂,极轻地拽了拽,唤着她“阿萤”,好哄歹哄,总算将她请了出来。 女孩靠在他肩上,一声不吭地埋进去,显然还未睡醒,很难想象这样年幼的孩子竟然坐拥四方禁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李重萤眯着眼睛,看着很有些愣怔,“啊……丞相。” “臣在。”丞相扶正她歪斜的肩,语气平静,“陛下,该起了。” 女帝“嗯”了一声,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脑袋复垂下去。 谢珣微微蹙眉,对付君主,他没有很好的办法,不能骂,更不能打,只能当列祖列宗般供着。于是将掌心垫过去,抬高她的下颌,对着最光亮的那扇轩窗,亮得像是神仙的照妖镜。 她果然颦住眉,小妖怪原形毕露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亮……”李重萤挥挥手,声音细孱得仿佛呻吟,“离我远点……” 这次没有再纵容她,谢珣抚了抚李重萤的肚子,“晌午了,陛下未用早膳,不饿么?” 李重萤:“不饿,快滚。” “臣请陛下去雪满庵听芦。”他收回手,当做没听见,“用过膳就去。” 她睁开眼,迷惘地看他,“你说什么?” “臣请陛下同往听芦。”他复道。 有了丞相的“盟誓”,疲于政事的李重萤果然来了兴致——出去玩的兴致。 用过早膳,午膳也并在一桌用了,为皇帝排膳并不算什么铺张的事,案上罗列九十九道菜等待品鉴的奢靡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为了让丞相在某些事宜里松口,她的寝食在列宗里已经算得上清减。 谢珣坐在书案后,摊开文书,慢慢地票拟奏疏。 “谢相不累吗?”李重萤见他离得很远,敲了敲身侧的胡床,“过来同孤一道用些啊。” 他对着案头铺陈的奏疏颦眉,“蒙陛下垂爱,臣已用过了。” 女帝并不算什么智慧绝伦的人,就连添设内阁制衡丞相,也是父皇晏驾前的主意。 在李重萤并不丰赡的生平里,丞相是她要面临的第一座险隘,而第二座天险,则是看着她长大的高愁,若说丞相是怀山襄陵,那高愁便是高城深堑。 这是她做的第一桩大事,或许也是最后一桩,如果不出意外,她这辈子本该这样无功无过,仰仗祖宗们的老本做个平庸之主。 “意外”,她对高愁来说,也是值得高看一眼的意外吧? 他将她扶上万岁之位,又是在图谋什么呢? 是认为她柔懦寡断,可堪一用?这样一想,李重萤简直要笑出声来! 她是个女人,放在皇权鼎盛的从前,谁会三跪九叩地让她做皇帝? 不过是因为她无父无母,身份不详,最好掌控。 以前的高掌印,现在的高督主;以前的谢老丞相,现在的谢小丞相,都不是什么良善的人物。 先帝扶起来一只心怀不善的狼虎,令它与盘踞禁廷的猛鸷垂涎相望,两者踱步绕走,口涎的腥臭阖宫皆闻。她这个人啊,命好又不好,既要做驯兽人,还要调停他们之间随时可能崩裂的弦子。 午膳还剩桂花芋乳和滴酥鲍螺,她胃口一向很好,除去这两样,其他都被横扫一空。 李重萤停了筷,拿起巾帕擦了手,舔了舔唇,不由感慨道:“相府厨司的膳食就是比宫里好啊。” 谢珣回道:“不及宫中御厨。陛下若是喜欢,臣将他送进宫里来。” “算了。” 她先是莞尔,转而又很寂寞地叹气,“你是不是不知饥饱?谢相娇矜,别的不学,偏学谪仙饮朝露饱腹,每次用了不到半碗就要撂筷子,只有孤在的时候你才会陪着孤多用一些。你喜欢他的手艺,尚能多吃半碗,孤不是那么绝情的人,非要夺你所好。” 真是百转千回,一转一回一重愁。 孤好好一个丞相,一不小心被养死了可怎么办? 听到这里,丞相总算愿意抬头。 他的神情像是有些微妙,说不上是谢主隆恩的拜谢,还是草草遮掩的冁笑。谢珣放下玉螭紫毫笔,掖手进袖,将袖里藏着的金扣摸索出来,抬起手掌递过去。 丞相的手臂悬在半空,是要她过去的意思,李重萤扬起眉毛,真是大不敬啊! 刚才还道丞相虎视眈眈,是个不良不善之人,现在呢,她竟然察觉到了些微的快乐。很小很小,浅浅一泊,孤零零地盈在滚烫的心口。 这快乐来得莫名其妙,却又有迹可循,他是什么意思啊?李重萤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手指摆弄着衣裳上另一只金扣,指尖擦了擦宝相花的纹样,暗笑道,“孤要治你不敬之罪!” 小孩子啊,似乎不闹闹脾气就不算稚子。谢珣微微一笑,不急不缓地回答,“臣对陛下的敬意,千真万真。心香一瓣,燃香供佛,这香燃在臣心中,隔着一层心胸骨肉,陛下自然看不见、闻不得、摸不着。” “我要你的心。”她伸出手讨要,“快给我。” “这颗心给了陛下,臣就要死了。”谢珣抚了抚袖子,慢慢地说,“陛下想要臣现在就献心吗?” 秋花打着吉祥如意的窗格,映在绿琉璃里,扫开一层溶溶的波纹,鹞子洑水,流溪涓涓,碧绿的琉璃片映现野荷塘的蜃景。 日光在他眼里洒进泼天的明亮,他极端正地坐在那里,朝向轩榥的半张脸浑似白璧无瑕,眉心那枚火红的莲花印子,在阴翳里还显得黯淡,而后便倏然一亮,浮艳得宛如火焰新烧的痕迹。 李重萤不再开口,而是下意识地注目望去,在谢珣乌黑的瞳仁里看见一颗浮出的星子,光彩耀目,熠熠生辉,离近了看,又像一朵炽烈的莲花。 她将手指递过去,绕过金扣,与他的掌心相接。 不羡白玉杯(三) 谢珣一怔。 女孩的手指放在他的掌心,纤细,柔软,像有一朵花静静盛开在手掌。他蜷起指尖,觉察出磨得很薄的茧,并不明显,更多的是细腻的触感。 她在宫掖里寄居了八年,在先帝的照护下锦衣玉食地过活。千金之尊啊,过往的窘乏如同剥落的漆彩,一片片斑驳,倘若不仔细俯察,是很难发现的。 然而,在这雕阑玉砌的宫闱之中,又有谁胆敢俯视她呢? 李重萤取过那只金扣,手又缩回去,在袖子里轻轻摇荡,他的心,那颗千锤百炼的石心,忽而便柔软了下来,有种想不通的莫名其妙。 谢珣挥袖,推开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本,令人头疼的山峦徐徐倾倒,将近悄无声息,议狱的条陈一桩桩一件件,在李重萤专注的目光里慢慢倒向奏案的另一端。 她随便翻开看了看,“不看了吗?” 秋日,栀子花饱满得快要涌进轩窗,隔着琉璃片,与里面对坐的君臣相望。 谢珣“嗯”了一声,很轻,轻得可能是她的幻听。 这话让李重萤颇感惊异,以至于认为谢珣是被鬼神夺了舍,若让谢珣知道,又要斥她游思妄想。丞相与国事是令臣僚交口称赞的伉俪,丞相事事躬亲,不敢怠慢,呕心沥血地来,苦心竭力地走。 李重萤不知社稷对他是否情深,但丞相定然待社稷一片至诚。 老天啊!怎么会有这样无趣的人? 这人空有一副好脸皮,却不懂得施用,取经路上平白增添许多磨难。 李重萤丢下手里的表章,丞相忙碌,她也不好太过清闲,中庸之主也有名垂千古的野心,于是她从柜案里翻出金质的小锤,在旁边的食案上一下下地敲核桃玩。 核桃仁堆在碗里,仿佛稚弱的小山,她一颗颗数着,心里翻涌着奇怪的满足,敲核桃的乐趣就在此啊,简直像一只偷藏果仁的松鼠。 唉,皇帝;唉,核桃;唉,松鼠。 她敲得不多,晃匀了,平平铺了半个碗,敲核桃是个很舒心的活,和书案后的谢珣相较起来,真是很轻松了。谢珣微微侧过脸,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在阳光下分外明晰,有种纯质明亮的况味。 小锤砸得砰砰响,李重萤敲完最后一颗核桃,天子亲手敲出来的果仁,会有豪贵的味道吗?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将玉碗推过来。 做事有首就要有尾,谢珣说是不看,但还是在竹纸上细致地写着什么。他有一手很好的书法,少时临的是前朝书圣的绝笔“阿摩罗识”,佛的禅语钩织游鱼的影子,紫毫笔深深按下最后一笔织花。 李重萤嚼着核桃仁,声音有点黏连的含糊,“想吃吗?” 他瞥了一眼,凝定了半晌,又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陛下用吧。” 她摇头,眉目间有细微的笑意。 谢珣空闲的左手被她牵过来,十指相接,丞相的小指微微一颤,指尖触及她手背浮起的细骨。 李重萤眉头一动,偏要佯装无所察觉,指了指午膳特意剩下的滴酥鲍螺和桂花芋乳,又指了指核桃仁,最后指向谢珣手边的墨锭,“选一个。” 那是一锭刻有百花的松烟贡墨,篆着栀子、玉兰和桂花,精细鲜妍,暗香盈鼻。 封疆大吏贡上来的好墨,据说能令白丁饮墨书华章,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不伦不类。 以讹传讹的野史罢了,这是能入口的东西么? 谢珣垂首睇过,颇觉陛下妙语解人颐,欲笑不笑,心口憋得酸痛起来,暗自心道:不若让她先饮一杯,化出一副经天纬地来,从此做个经纶满腹的文皇帝,留下几笔诗章万世传颂,也能算如她所愿,流芳千古了。 他心中暗笑,面上却端庄,偏头举目,慢吞吞地说,“……承蒙陛下赏赐,臣铭感五内。” 光禄寺为陛下备膳,有时丞相入殿与女帝议事,内侍遣人来通报,总要多备下一份,如今亦然。 谢珣端坐在案后,大袖铺陈在席上,谢过陛下恩典,菜肴分下去给侍御们分了,他只要了两样糕点,掩在袖后慢慢地用。 李重萤暗叹,背手踱步,他总是这样! 据传丞相五六岁时曾被人牙子拐走,本来要卖去做仆人,半路上谢珣靠着智谋逃脱,自此流落乡野,吃尽许多苦楚,直到十六岁才被老丞相重新找回来。 那时谢家正办着丧,一门六口男丁,除老丞相外全死光了。病死,殒阵,被凌虐而死,溺死,舍命而死……只留下老弱病的祖父和一家女眷。 市井人没听说过老丞相还有个活着的小孙子,兴许是养子呢? 不管外头流言蜚语传得怎样荒唐无稽,谢家一概不理,只管闭门过着自己的日子。 “不合胃口么?”她绕过书案与青铜树灯,问他。 谢珣没想到陛下会忽然发问,糕点噎在喉间,不由得咳了一声,“不……” 李重萤霍然吓了一跳,忙上前为他拍背,拍得脊背啪啪响,“我不闹你了,你吃,你吃。” 大监韩阴令仆备了车,转足回到殿里来,佯装瞎了眼,权当见不着这副古怪景象。等女帝转脸一睇,这才极有眼色地弯腰上前,垂首恭谨道:“陛下,可要传奏锦衣卫随行侍骑?” 这话有些大声,很刺耳地钻进耳朵里。 谢珣从容地插着袖子,垂下眼睛朝着丹陛,一言不发地思量。 李重萤心道“果然”,听芦这样的好事,高愁怎么不想来插一手?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手脚能拿来凑数!转念又恚怒自遣,暂且留他再跳几日。 可见她也有些令人宽慰的凌云壮志,目下国祚病笃,外忧垂涎,内患沉绵,她一个处处受掣的傀儡帝王,又该如何踏平这两座太行王屋? 到头来,还是要忍辱求全啊。 她转过身,任由槛外注进来的细光密密地排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凌乱铺陈,颇为嘲讪地笑道,“好秋光,怎么就招得春心乱动呢?听芦这等雅玩,过了秋便再难有机会游赏,既如此,传厂督随驾。” 司礼监的韩阴长一副很俏的脸,细长的眉摊垂在睑上,闻言眯了眼,伏首而跪,长长施了一礼,下去遣人通传了。 他们心照不宣,还是给她这个皇帝一些应有的颜面,以为这就能让她心平气和了,这群没根的死阉人…… 李重萤咬了咬牙根,径直甩了甩袖子,恨得心口火烧,回首一看,谢珣不看她也不看地,正凝着甜白釉的八角盘。釉下青花同釉上彩斗艳,霁蓝釉的夔龙纹和莲叶纹沿着盘身一圈圈翻过去,仿佛几环清明的火花,亮得悄寂。 “谢相,”她歇了火气,歪着头问,“在看什么?” “臣在看这只盘子。” 他轻声说,绝口不提她方才的窘迫,“方才匆匆看过,依稀觉得像荆朝禁廷里的物件,现在才看清了,您看,”他摩挲着莲叶纹的边缘,指尖很仔细地探过去,片刻间,便在釉盘的内侧翻出一行细小的荆文,“这就是几百年前,荆朝的文字。” 李重萤忖量着,慢慢开口,“荆?” 他将手掌收回袖笼,就着外头徐步而来的行步声,同样轻缓地颔首。李重萤也回过神,阴着脸往外一瞥:他们都认得高愁迫近发出的响动。 通传声一层层朝内滚沸,愈近愈森然,龙伯驱风,百川喷雪,此獠迎面冲犯,压着千万秋雷逼过来,有如竹竿上掩旗息鼓的猛鸷。 前荆,几百年前的正统,朝纲兴降前亦是大燕这般境地,政柄旁落,权臣当道,帝嗣出生不久便被溺杀。昔有麒麟儿鸣凤,应忠勇之士相助逃出宫廷,逾弱冠,立于骓马白鹇下。长庚迎升,日月凌空,滚滚春雷迎面破来,鸣凤拈弓击鹘,大荆从此开清平。 “陛下,”谢珣拱手高举,继而垂手落下,“鸣凤在枝,叶落知秋。” 他举起脸,朝她意味深长地微笑,“万事慎重。” “重”字甫一落下,高愁便踏进了殿里,拂开帷帐。 风动银栀,重瓣颤动,侍御踱进宫室,与内寝隔得很远,轻手轻脚地开了半扇东窗。 高愁行过礼,待李重萤拿捏着腔调“嗯”了一声,这才从容地直起身来。 他们其实是很亲厚的关系,从她被接回宫廷开始,真奇怪,她居然和豺狼虎豹做亲朋。寻衅的凝注铸成金锥扎在面上,谢珣端庄地含笑,高愁探了一探,见他没什么旁的反应,很快便调开视线。 她无谓地笑,笑容像是帛画凝定在双颊,高愁看了,叹息之余,又很有些酸腮寒齿的难为情:主人长大了,懂得亲疏有别,其实算是好事。 自从他从寒山寺接回公主,又奉帝命看顾她几年,一切都好像变得怪模怪样了,拿彼此当好友那么久,还是离心啊……不含私心地说,他确实是将她当成雅故来看的。 “銮跸下降市井,奴婢按理应当侍奉陛下左右,听候调遣。”他站在阶下,装模作样地掖着白尾拂尘。 李重萤听了,蹙眉暗道,“理应”?这样轻浮又极不周全的搪塞话,他又有什么芝麻大的小事要去周旋? 便听高愁徐徐说道: “听芦是雅兴,奴婢是粗人,怕糟了雪满庵的雅致,不敢妄去。丞相审慎,既有谢相随驾警跸,想来是很妥当的。百姓无缘得见陛下金面,闹市愚氓游侠最多,恐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圣体,奴婢再点两队缇骑官校伴驾侍骑,沿途清道警戒。” “陛下,这样可好?” 李重萤静静站立,心口如同浪潮浮动,感到一阵空悬的古怪。 高愁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他能有什么事?竟然能让他拚弃盯梢的绝好时机,转而投身在这座枯涩的禁庭。 她自诩熟谙高愁的生平,闲暇之余,暗自无数次揣度,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书案的另一端,谢珣庄重地站着,在等她开口。银亮的云气纹滚过交插而掩的袖口,鲜亮的颜色,照出四方井壁之上的长空,如潮如波。 就在转瞬之间,李重萤忽而想起一件尘封许久的奇事。这件事埋得太久,又不重要,令她险些失记。 是……因为她? 她来不及想太多,抬掌而击,合出一声清脆的掌音,遥遥响彻在大殿之中。对上高愁那双鸳鸯眼,李重萤不再惊惶,只是颔首笑道:“善。” 便是准了。 不羡白玉杯(四) 帝王出巡,对于锦衣卫的校尉们来说,算是不大不小的事。 御驾遥遥在前,缇骑校尉乔装混进市井,沿途出警入跸,又调韩阴驾前随侍,韩阴换了一身石青直缀,插着手,佯佯趋辕以行。 车舆款款而来,地面纵横交错着车辙滚转的形迹,御城的平头百姓有一双慧眼,瞧见开道的骅骝,便很识趣地往两侧避开。 只有孩童们踮着脚张望,天子脚下贵胄如云,见得多了,早已炼成一颗铜打铁铸的心。 扎圆髻的小丫头坐在马扎上,举着手,手指挑着细绳,朝着檐下照进来的日光,很细致地编翻解股。 李重萤揭过最下端的竹片,悄悄掀开一小片帷子,目光快活地停在她身上,花手绢、秋千……会的花样真多啊!韩阴看见了,细声问她,“主子要试试吗?” 她先是跃跃欲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韩阴见她流露出这样的神色,并不迫切地揣度上意,只是拱了拱手,无声地领命。 说来不好意思,翻花绳这样小孩子的游嬉,她并不擅长,仿佛天生就失去一种肢体的协调性,手指笨拙得能让绳索打结。 谢珣望过来,语气略带好奇,“陛下想玩解股?” 李重萤心虚地垂下手,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心虚?她可是万民的天子啊! 天子叫来缩在阴翳里的韩阴,吩咐了几句,韩阴上前,道了声“喏”。她探手进袖,在身上翻出女侍备好的小荷包,雪白的糖块用油纸包住,隔着一幅缎面,隐隐散出糖霜甘醇的甜味。 她解开荷包,嘴里漫应着,“只是看看……我不会玩这个。” 承认自己笨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大事。 谢珣听了,朝她摊开手掌,纤长的手指一根根伸展,“臣教陛下吧?” “……不,”李重萤一愣,旋即脸如火烧,这委婉比暗讽还令人难受啊,她讷讷道,“你怎么会这个?” “臣少时流落在外,什么都会一些。”他说,似乎并不觉得古怪,“家中小妹也爱玩解股。” 哦,这个李重萤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更觉羞赧。 原来他把我当妹妹啊。 当下丽日丰艳,干燥无雨,是个晾晒衣裳的好日子。云霞堆积在天的远处,扫出一片无缺的窃蓝;日光汗漫如瀑,从茶坊悬山顶的两坡飞燕般翻涌下来,淅淅沥沥,铺成连绵的海潮。 往常的日子里,这个时候她总在宫后苑,驻足观望,鹞子线紧紧牵在手中,扯着另一端丝绢的纸鹞,却想不起来那时天真的心境。 谢珣找不着她,将书卷掖进袖中,转身便往宫后苑最宽阔的地方来。李重萤默然立在苑中,韩阴跪在一旁,将曳撒压在膝下,捧来削好的竹篾。 韩阴只能跪他,曼声道:“丞相。” 她眼前骤然一亮,赶走阴魂不散的韩阴,举目快乐地看向他,“丞相来了。” 奔向他的步伐又不着痕迹地停了停,女帝略顿了下,面上重新呈出主公的矜重与骄溢,慢吞吞地问,“找孤做什么?” 丞相摸了摸衣袖……算了。 于是跽坐下来,离她远一些,隔着一段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握着那柄韩阴没能一同带走的小刀,压着凤竹的边缘,一下一下地削着竹片。 李重萤左看看右看看,心道:相传丞相有很大的神通,此话果真不假,原来连这个也会做呢。 街上行人稀落,亲人不在身边,孤零零坐着的小孩被韩阴唤去,“主人想与你说说话。” 韩阴很和气地同她说。她懵懵懂懂地听了,大约是不明白确切的意思,并未惊惶回绝,而是很有勇气地踩在那把竹编的交杌上,仰脸直直看向面容掩在竹帘里的李重萤。 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仿佛冰水浸过的银珠。 李重萤搓了搓手,伸出手臂,翻过指尖,做出一个“编翻”的动作,像有无形的花绳缠在手上。女孩盯着她的手指,半晌,抿了抿嘴角,微微地笑了。 见她露出笑脸,李重萤便也跟着笑,很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意味。车厢另一端,谢珣右手捧着书,左手半屈着撑在窗沿,视线转了一圈,瞭过半掀的竹帘。 “送你。”她将一荷包桂花糖都塞给小女孩,也不忘告诫她,“不要多吃,牙会烂掉的。” “铃娘——” 当街的酒垆里,头上包着深蓝头巾的妇人站在槛里,锁住春柳般的一双眉毛,朝着外头叉腰吆喝,约莫是阿娘唤儿女回家。 女孩麻利地跳下马扎,在地上踩实了,又扭过头,道了声“谢谢阿姊”,掩着荷囊就往那处跑。李重萤追着她窄窄的背影,好奇地张望了一眼,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一腔好心情慢慢跌回谿谷。 她放下帘子,倚在窗边听风。 轭首挂佩鸟形的銮铃,金丸滚在空腔里,绵铃阵阵地回荡在长街之间,虽没有大雅里“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的威显和气焰,却也自有一种奇特的悦耳。 她问谢珣,“将銮铃放在太常寺的雅乐里如何?” 他“咦”了一声,放下书,做出思量的神色,“陛下想在万寿节上添设新的礼乐?” 她本没这样想的,只是单单觉着好听;但丞相都这样说了,显然是经历过一番忖度,又何必拂了他的面子? 李重萤琢磨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慎重地点了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恐怕……” 皇帝的要求不算什么异想天开,却有犯难掩覆在他神秀的眼眉里。 “这几年的万寿节,太常寺都是按着旧典吩咐下去,现在要改,要与太常寺卿细谈其中关节。等太常寺卿的意见无误了,还要和高掌印过话;等高掌印承下了,还要在朝上与百官谈一谈。” 她显然没想到这一茬,这算什么?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是说皇帝连这点权柄都要仰仗阉狗的脸色? 简直有一股火烧到李重萤的天灵盖,“难道孤还没有让太常寺多添一支乐舞的权力?” 谢珣安抚她,“不是这样的。” 她选择性地不听,用力扇了扇宽大的袖笼,假装这是高愁伸过来的脸,“那是怎么样?” “让教坊司来排。”他侧过脸,觑向她那端竹篾横成的窗,“不必经过太常寺卿。”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李重萤并不信他没有旁的想法,“讲实话。” 马蹄声略缓了缓,听泉已经近在眼前。 漫天都是洁白的芦花,不远处的金松下,一只乌木颜色的短篷泊靠在岸边。此时没人过河,披蓑衣的老艄公坐在篷外,捏着蕉扇,正在围炉煮饭。 他刚才一直不曾开口,在她和铃娘说话的时候,他就保持着适宜的默然,低头看书。丞相是个秀外慧中的人物,有一双剔透的慧眼、一副玲珑的心肝,分明顺和得没有脾气,变脸时却也有着裹挟雷霆迎面冲来的威厉。 丞相的怒气无声无息,像春天里的雨,暗匣里的针,屋檐上的水珠。 无数向他涌来的探究,无论好的坏的,都被阻截在高城之外,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如果将这个当做殿试论辩的题目,想必就算是最聪慧的进士也会满面羞愧,最后无地自处地死去。 “瞒不过陛下。”他拱了拱手,坦然道,“太常寺卿殷良夜是宣王的人。” 宣王李邺,时年五十六,先帝尊贵的小皇叔,平日里拉个老脸,是个老不死的东西。 好啊,真行啊。怒到深处,她反而气得发笑,肩膀不住地颤抖,孤的朝堂……还是孤的吗? 她光顾着咒骂李邺和高愁,心里有十分的无援,不由得疑心丞相也有同样的目的,举目朝他逼视过去,遽然间愣住了。 那张端庄而美丽的脸,胎质薄脆,在秋光的照映下显得妙如珠玉。 李重萤有一张好脸,在宫掖如云的美人中已经算是出挑,而谢珣更是眉目如画,和曾经冠绝练京的先帝相较起来,竟然很有一较高下的气势,不输天潢半分,当真是绝色! 视朝时见一见丞相,心情也能好上几分,他日此人若得造化充入宫掖,必然是一代祸乱风云的妖孽! 君王不早朝,便成昏君;成了昏君,就要亡国。 短窄的帘影横射进来,排在长衣错综的花纹上。他将手臂带着袖子一并抬升,霎时遮住外头的日光,蹄声一刹,轱辘有两个时辰的的马车终于停了。 不羡白玉杯(五) 韩阴靠近窗子,向她传奏。 李重萤撩了竹帘,往外虚虚一探,正巧瞧见那烧饭的老艄公。 乌木颜色的一支短篷,篷顶用的是轻省的芦苇,蓬外放了泥巴小炉,用火慢慢煨着,借白如雪的芦花一衬,倒也很有些暇逸的意境。 灶火烧得不旺,舳上炊烟袅袅,老翁兴许是耳沉,身后这样大的动静,竟愣是没回过头。 她不急不缓,指了指那艄公,“等老人家用过饭,登舟往河心雪满庵去。” 韩阴觑过去,双眉一蹙,有心劝说,“主子千金之躯,焉有在这苦等的道理?奴婢想着,给这老丈几块碎银,算是体恤生意不易,再将小舸讨来一用……” “不必。” 李重萤径直截了话锋,心中显然很有计较。 用一样的米,吃一样的粮,饮一样的水,贵胄与细民,又有哪里不同? 大燕天子下降,游踪历来只会落在嫡宗脉息所在的练京,唯有她这一朵金贵非常的奇葩,好似住不惯御庭似的,总想往外头飞奔。 用檀娘娘的话来说,她不太像个皇帝,更像个上天入地的猴儿。 李重萤长叹,确实不像。 目下儒家“君亲师”的思潮已然初见苗头,闾巷积以为常,庙堂假情应从,放眼两京十三布政使司,王道荡荡,惮赫千里。辽东都司的燕似病,陕西甘州卫的李邺,宁武关的慕容虚禧,兼之身在湖广的李称意,俱都尊奉练京。 各路王侯筹算诡诈,心怀许多鬼胎,畏忌的自然不是帐后听政的失权天子,而是立在御座两端,摄政窃命的阉寺与权奸。 廷臣同样惧怯,唇剑舌枪日夜相对,能不怕吗? 朝中奸党日渐积多,清流蹙缩一隅,均势支调不开,若有心运筹,少不了要往他处觅求臂助。 她这次出宫想是要有作为,借助丞相之邀顺势从无数耳目盯梢中脱身,可惜现实枯瘦,依旧受锢无限。李重萤忽往远处一眺,拂袖再一弹,猛然击回竹帘,韩阴险些迎面受了这粗野的一拊。 帘片晃荡荡摇了几下,直过了好半晌,才慢慢定住了。 他一怔,讪讪搓了搓眉毛边缘,很徐缓的,一道血痕从日影中浮开。 韩阴心道:怪道督主要我小心看顾,主公阴晴不定,十分爱发脾气,这滋味真是好受。 他是奴才,主人要他跪就跪,主人要他死就死,也不敢有丝毫怨言,只管插着袖子,很伶仃地站到后面去。 谢珣默然看了,心口说不来地有种凄楚的味道,“陛下还想着国事么?” “今天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想。”她舒展双眉,“待会就不想了。” 他喟然长叹,声息缓缓,不再说话了。 又是半晌功夫,老翁忽熄了火,炊烟一时停住,显然已经用过饭。 谢珣拂袖先出,也不用轿凳,自顾自奕奕下了车驾,转身抬臂来扶李重萤。 那艄公戴着箬帽,面容模糊,只看得见笠檐下千万深深的沟壑,一副耳聋目瞎的模样。等好容易将话说清了,难处倒又起了风浪:细船小小一只,就这点位置,实在容不下许多人。 他将取来的油纸伞搁在船头,朝外环顾一圈,收住目光,吩咐道:“臣与陛下同往。” 这就是不要锦衣卫随行的意思了。 韩阴略顿了下,心下惶急,嘴还未张,便被陛下轻飘飘的一声“嗯”噎了回去。 他神采难看,上意和督主仿佛两座自两端裹挟而来的高山,逼他抉择。事已至此,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倒不是不能另想法子,只都是下策……势必要闹得不大愉快。 “喏。”韩阴无可奈何道。 秋月节气,江河寂寞,无端蕃息一江冷寒。短篷窄小,相较渡河的洑器,更像是小孩玩闹的采莲舟,谢珣失了庄重,束手束脚地缩在船头,再怎样风貌雍容的贵公子,此刻也很是丢了大脸。 李重萤摆脱了高愁遣来的耳目,正是自得的时候,放开手脚,直直倚在船舷,仪态一塌糊涂地同那艄公搭话,“老人家,今年渡河的生意好做吗?” 老翁看似耳背,和人论到银钱时倒很耳清目明。 他长长“噫”了一声,双掌扶着木桨,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声音粗粝嘶哑,“行市不好啊!以前芦季带人渡河往鹤仙庵去,小半个月下来,能有一吊子钱;现在带人过河,常是十文的价,遇上嘴皮子厉害的,能议到五六文。这不是要小老儿的命吗?” 李重萤正了正身子,奇道,“不好做吗?我看有许多大城的豪贵也来雪满庵。” “这儿,以前是公子王孙们爱来的地方,都说什么清雅,有神仙味儿。” “后来坊中百姓总来鹤仙庵求仙,污了庵里清静,惊扰了神仙,他们就不爱来了。” 老翁面上沉痛,往河心瞅了又瞅,慢慢收回目光,讷讷道,“小老儿就靠这河吃饭,离不开啊!最苦的时候抵了大舟,换来这条小船,在这儿辗转往来,才能撑持生计。” 李重萤低头忖度,忍不住想:鹤仙庵? “鹤仙——”谢珣却把眉一蹙,问道,“不该是叫雪满庵?里面有什么旁的说法?” 艄公瞥了他一眼,道:“嗐,不过是这小半年里兴起来的骗人东西!郎君去了便知。” 谢珣微觉惊疑,他近来不曾往听泉来,自然不知道其中曲折。雪满雪满,苍雪渐满,取的是雪中把酒的雅意,这鹤仙又是哪路神仙? 他绝想不到此时会横生一截,他日夜洞察练京巨细,临了却见灯下黑。 丞相不由得暗自心惊,按理说这样的闲事不该呈上案来,左右不是什么祸事;然而当下他却心生六分疑窦,举目向河望去,心头轻轻一冷。 李重萤眯了眯眼,神色颇是玩味,忽拉了调子曼声道,“不告诉他,总该告诉我吧?” 谢珣正筹算,颈间似被刺了一刺。 先是宽敞无际的凝寂,无人答话,待到浪潮声起了又去,才有一把声从万物俱寂中亮了起来。 是笑声,可骤然听这大笑,只觉满耳清澈。停云高悬,踆乌在河,拨潮声绵绵长长,河岸处,雪芦浮白。 泼天的日影淅沥沥映在小篷内外,天光云影,清明满船,这称心如意的冁笑竟然是少女的声嗓。 循声望去,船尾的老艄公摘下箬帽,露出颓老脸皮和苍苍白发,满身俱是灰沉沉的远暮气象,一时之间,雌雄的疆界仿佛在他的身上消失了。 他仰着脸长长一叹,这才笑道,“臣裴,见过陛下。” 这会儿听着又像是乐乐陶陶的年轻儿郎了。 谢珣愧怍主上信任,欲要起身,袖口反被李重萤直直拽下。 “丞相莫急!” 他惊得连连摆手,急道,“我可不是坏人啊!” 这人说话极怪,说一句就换一种声音,想来是为遮掩身份。 据说先帝晏驾前曾为太女留下一支从江湖收编而来的异人禁卫,武林豪徒、江洋大盗齐聚一堂,各个身负绝艺,又有赤胆忠心,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诛逆臣于无形。 锦衣卫多次合围缉捕,俱都铩羽而归。这宗讹言传布甚广,即使有锦衣卫指挥使姬惊定当众否认,民间依旧有人深信不疑。 谢珣从未见过,倒是觉出先帝大智如愚,定然留有后手。只是不知,面前这人,是“他”,还是“她”? 老丞相一生殚诚毕虑,蒙先帝知遇之恩,愿为不世之业寄身污名,谢珣亦然。然而御庭险阻,重重兵戈之外,又有多少人死而无悔? 老丞相抱恨终天,至死未能酬报同李鸿雁的明珠之盟。从那之后,谢珣频频来往宫闱,仿效祖父,为年幼的君主排忧解难。 因此,他对李重萤颇有一种近似矢志不移的忠贞,而在这样的挚情里,绝少见到第三个人。 如今陡然一见,真是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李重萤眉头一展,并不避忌谢珣,“查到了?” “已查到些许眉目。”那人并不拖沓,抬起木桨,遥遥往东一点,“有人在雪满庵设局。” 不远处,芦花掩映之间,廊檐悬挑眇眇忽忽。 “问题就出在那鹤仙身上,我原以为是姓高的作祟,暗中查探许久,愣是找不到一点端倪。又往甘州查了李邺,也是线索全无。如今看来……” 他敢在天子面前翻白眼,有人皮面具相衬,更显邪僻乖张,“绝对是道上的在搞鬼。” 李重萤心潮微微一动,暗道“果然”,脱口便道: “——江湖。” 难怪遍寻不得。 正说话间,小船已然渡至兰妃渚,听泉说是河,倘若牵强了说,也能算是江。 此时桃叶渡牵缆无数,舳舻相接,攒得密密匝匝,一股如縠如纱的青雾慢慢从竹林间往外飘来,游人亦不算少。 李重萤寥寥几语问过,仿佛是习惯了似的,和他再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要讲,谢珣却并不急着下去,向他会了银钱,借这片刻的功夫,极客气地开口,“不知阁下怎么称呼?” 他径直收了工钱,不多不少,正好十文。偏过头嘻嘻一笑,“裴太傅,丞相叫我太傅就行。” 谢珣含笑,“姓裴,字太傅?” 他张口就来,“是啊!我——” 忽有金玉断裂声,从静寂的轩廊间翻滚出来,极醒耳地擦过兰妃渚两端冷冷的竹籁,直直冲入云霄。 剑主和白捡的弟子 摇光剑十五岁筑基,相当年轻貌美。 他少时因为长相毒艳不像个好人家的剑主,离宗历练时常常被正道人士当做长生不夜天的魔修追杀。 后来学人易容成颇有阳刚之气的俊俏少年,这个看脸的世界终于宣布摇光剑是好人而不是被什么包养的男小三勾引年轻女子抛夫弃子的恶毒男配…… 等过了几百年,摇光剑踏着断水流回了停剑山,对过去的经历绝口不谈。 仿佛这样就没人知道他不仅身无分文还和长生不夜天的祸无常去了合欢宗打工赚钱,又被掌门师兄看见女装打扮并留下证据威胁他认命给停剑山打工的悲惨往事! 1 摇光会给小时候的玉璇搓衣服,他剑法学得精妙绝伦,可就是学不会最普通的避尘术,以往都是丢给山上侍奉剑主的杂役洗濯避尘,横竖没有几个人。 直到玉璇来了,为了不让小玉璇失望,他每每拿了她换下来的衣衫,都要偷偷打盆水在房间里浆洗,换水,催干,收拾齐整了再还给她,骗她说这是避尘术洗的。 这事说出去实在不像话,那就别说出去。 在玉璇从蓬莱的雪里被捡回来之前,只有太清有时装模作样,来摇光殿里贪一杯茶,地上横陈着孤零零的斜影,没有丝毫红尘里滚过的人味,好似剪掉了一岁一年里长长的春。 太清聊起那些年里东奔西走的断水流,真能截断红苏河那铺满脂粉的江水吗?我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读书,读到刻舟去求剑,读到沉了百宝箱……现在你怎么也将心事掉进去。 他不回答,从这话里觉出讥讽的意思来,心想这人果然还是那副德性,夺了杯盏赶太清走。 至于现在,摇光峰那颗在霜雪里剖出来的掌上明珠,将这昏沉沉的摇光殿照得明亮。 起初摇光并不适应,犯怵得要命,包袱太重了,这孩子对他很有对救命恩人的仰慕之情,无论去哪都要牢牢地黏在身后,每逢遇见太清,便要遭些调侃:哦,摇光的小尾巴…… 其他剑主见了,总要跟着太清笑,被笑多了,也就习惯了。 2 当年年轻气盛的少侠摇光,有件最爱穿的衣裳,准确来说是练功袍,停剑山人手一件。 这衣裳颜色轻,衬得脸嫩,玉莲花的发冠也换麻绳绑了,但自从摇光接任剑主,这身旧袍已经很久没有再穿,就草草压在箱笼最底下,尘封许多天不怕地不怕的意气。 很多年后被玉璇倒腾出来,他那会在和太清下棋——那是个臭棋篓子,棋品差劲得很。 臭棋篓子愁眉苦脸,忽见玉璇抱着一件旧衣袍过来,忙不迭丢了注定要被吃的棋,同她分说起来:这是摇光最素的衣服了! 摇光起身客气地要送太清出大殿,可他偏要当被嚼烂黏在脚下的牛皮糖,摇光便探出双手按着他的肩,很礼貌地说:滚。 玉璇眼巴巴跟随,扯摇光腰封上的穗子和玉环……然后就被虎口轻轻捏住了脸,只能仰着脸,含糊不清地吐出几个字:丝尊……窝要看泥穿这剑衣咕?! 3 上台讲话的摇光,把头发放下来装成年人了,腰被腰封和蹀躞掐得很窄,累赘的广袖和装饰,总之不是能打架的装束。 意味着他不能脱了坎肩就捋袖揎拳和人打架了,只能遗憾放弃。 平常他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探出身子到处招蜂引蝶,蜂是想蛰他的蜂,蝶是想扇他一翅膀的蝶。 这次怎么说也要摆出成年人的谱来,多少有了些很能唬人的文静意味。 穿过耳垂悬吊的金片抵在摇光肩上,玉璇拿指腹去搓,骤然被电了一下。 那原来是断水流呢,真真好大的气性呀,她讪讪地想,难怪不给人碰——正这么想着,想不到他拿余光瞥了,禁不住笑出声来。 玉璇被抓了个正着,抬头看他、他便也偏过脸看玉璇,只见断水流在半空中徐徐融成明金的一团,如毒蛇般猛然咬住她的手指,缠扣在指节上了。 去,给本座端茶倒水编头发。无聊的摇光毫不客气且心安理得地指使着玉璇。 4 摇光打完架累死了,来太清大殿听他们吵嘴,吵到最后还要捋袖揎拳。 殿里热火朝天的,玉璇局促地坐在摇光旁边,摇光刚才还在撑着头听他们讨论怎么处置魔修,头一直往下掉,又忽然被失重感惊醒,最后还是忍不住打起了瞌睡,脑袋在玉璇肩上轻轻挨着,手里还攥着断水流。 小时候他跟着太清一起早修也是打瞌睡,两人躲在别人背后睡,偏偏在怀孤剑主的早课上睡得如同死猪,被亲妈捉到罚抄山规一百篇,以后就不怎么躲懒了。 可这次实在是太困,他在昆仑墟守了十天十夜没合眼,匆匆御剑赶回来开大会,开完会又要回昆仑墟。 太清瞥到了,打个手势让他们小声点,所以一伙人只得蹲在地上抵着头讨论,聊了一半忽然惊觉卧槽我们干嘛这么猥琐啊不是能神识传音吗?! 一旁侍奉的玉璇憋笑憋得快晕过去,天哪不能笑,笑出来我就要在停剑山混不下去了! 天为谁春 摇光殿里架了神龛,其上只置香器,点了三枝檀香,一枝长、两枝短。 那两枝短的,又有一枝稍短些,却是新插进去的模样,玉璇仔细瞧过,那焚尽的烟灰绕着香层层缠上去,在烧红的尖顶塑成崭新的一段——摇光嘱告她,这是人的岁寿,它仿着古树的年轮,在漫长的岁序里记录那些容易遗漏的细事…… 随着春秋渐长,玉璇的这枝香已如春笋般抬升许多。 “为什么,”玉璇问:“为什么春风烧尽了,它还会再长?” 他那时困顿,偏要咬住一半谜团,只管让她自己去参悟,于是玉璇攀着这根伏线般的藤探源溯流,然而都不过徒劳,平添许多近乎天真的疑云。 她十三岁时,草灰落了两寸高,摇光引她去看太清殿的香案,让她数出九九八十一枝落灰的香。 每枝香都是剑主的列传,翻涌奔流的旃檀一似春梦,玉璇跪在蒲团上,将献来请剑的立香举过头顶,并不那么虔诚地赞颂。 她一声又一声念的是,明降真。 春风烧尽了,香依旧会再长,我们年寿无涯,天又为谁春呢? 自此百年、千年,甚或万年之后,可有数万春,她从不计较天命的长短,断水流截断蓬莱洲漫天的风与雪,辟出无际春上,那些生死间的拔河竞渡,都有明降真带她走过。 檀香随着祝颂声慢慢定入香炉,在稳住之际,一截香灰挣出开裂的天数,在供案上摔得粉身碎骨。 又是雪夜,无边际的雪夜。 玉璇的香塑了又有三寸长,身量也拔高许多,太清殿的大宴还没散,摇光便已经要酩酊大醉地歇下了,还是玉璇扶他回殿。玉璇窥看他酡红的脸颊,蓬飞的雪尘滚进年轻剑主半掩的睫毛,师尊,师尊…… 她小声地唤他,摇光倚在软榻上,应了一声,迷迷糊糊地,将被醉意烧得通红的耳尖贴近她颤抖的嘴唇,“怎么了?” “我,我……”玉璇在发抖,声也颤着,“请师尊,恕玉璇…冒犯了……” 摇光反应慢了半拍,没能回味出来是个什么意思。 风雪穿过枋与柱相交的蝉肚绰幕,挟着入殿的雪粒子融化在他乌黑的鬓间,将剑主无瑕的衣冠沁得湿涔涔。 那双含情般的琥珀眼珠转过来,从下至上地谛视,他开腔难得慢而温吞,“又摔了本座三千年的琉璃盏?” “倒也不是什么珍贵物什,”他为自己辩白,“本座才不会……” 玉璇看准时机,张唇咬住他弹动的舌尖,一应软言俱封进湿软的口腔——此举惊得玉璇心如擂鼓,自觉下一秒就要被摇光碎了筑基台再逐出师门,却不肯就此罢休,毕竟做人总有些天真的侥幸。 所幸摇光这时正是神思迟钝,没能察觉这是在欺师灭祖,溺爱向来坏事,可在他偏心到没边的眼里,玉璇再怎样十恶不赦,摇光殿里也照样有她一席容身之地。 十数年前,太清留下的谶语果真灵应。 她往后退开些,嗫嚅地叫他,“师尊。” 摇光剑主此时湿涔涔地仰躺在榻里,听她呼唤,只得剖出一副醉得彻底的茫然相:那张潮红的狐狸脸陷进床褥,睫毛湿得软绵绵,因而便显出些纯净无邪的情态,和他少年般绮丽的面容十分相称,半点辨不出平日里唇枪舌剑的威风。 这神采拧作剑刃猛刺玉璇舌心,连着心口也滚烫,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催迫她怫然跨坐在摇光身上,蛮横地去解他的衣冠。 偃卧在枕席间的摇光眨了眨眼,仿佛没有察觉一滴泪珠睖睁地凝在目窠,“……到底是怎么了?” 他想伸手去,到了中途却遽然变了卦,几近是痛声的喘息了;随后仰面拱身,发起细细的颤来,深井般的眼眶中浮现一汪泫然欲泣的猩红,开口便是求饶,“别、别……” 玉璇跨骑在摇光身上,手指掌住衣衫下不知何时勃发的性器,“师尊,” 她终于算是镇定下来,装作听不懂的娇憨模样,“别什么呀?玉璇听不明白。” “别碰那个,”他讲得磕磕绊绊,又想从她手里扎挣开来,“潇湘……是她么?” 摇光不知怎的攀扯到远在太清殿的潇湘,平白愠怒起来,“别学她!” 玉璇撇撇嘴,只顾用牝户去磨擦那片热潮,这股子叛逆劲儿升了又升,在她含羞带怯的心尖飘飘浮浮。 摇光挣不开她腿根折成的锁,又被烹油般的情潮焚着身,整个人都是湿津津的了,“唔…玉璇。” “本座、我,我没教你这个……” 她诚实地点点头,“是玉璇自学的。” “为什么春风烧尽了,它还会再长?” 玉璇念出许多年前那个疑惑,仿佛她还是那个没能长大的、形单影只的孩子。 裙下不着一物,湿红的肉缝毫无保留,隔着一层布料小口小口地吮着冠首,转瞬便已浸湿大片,摇光酩酊已经消去大半,如何还能任人鱼肉? 她撩起裙子要坐下去,想了想,伸手牵住摇光本该掌剑断江的手掌,出神的疑虑只是在这一刻挟持了他,一刀两断的后路便如绝境般骤然倒塌。 摇光回神,见她还是顽固不化,心中气急,作势要怒目逼视而来,反被摁进焚了香膏细细熏过的枕席之中,鼻尖尽是如花似麝的降真香。 玉璇引着他的指尖往里探去,摇光只觉抚剑的指腹陷进一朵浑似弥着蜜香的捕蝇笼般的泥泞肉花,热乎乎地燎着那层薄薄的皮肉,像是非要给他烧个疤才好呢,他想收回手来,却被骑坐得更深,“收手,就此收手……” “师尊。”玉璇一手扶着摇光的手,一手攥住他压在肩下毛绒绒的坎肩,依偎着面前这副颤抖的胸膛,很有些沮丧的模样,“可是你从前从没拒绝过玉璇。” 剑主被雪湿透的乌发铺在绣青叶竹的枕上,他将这股将泄的气像黄连那般深深吞回,这愁苦一直涩到了舌根,骂也不能骂,打也不能打,简直是愁肠百结了。 最后只说:“就当是潇湘带坏了你,本座宽宏大度、心慈手软,不和你这小丫头片子计较。” 尊上想轻拿轻放,可她对这不疼不痒的发落不见得有多满意,张嘴便咬他下唇,嘟嘟哝哝地就要领罪,“师尊,师尊,你不想罚玉璇吗?一点都不想?” 摇光偏过半边脸去,不想搭理她,玉璇见他不挣扎了,索性趴在他身上,数他藏不住心事的睫毛,读他眼波流转的痕迹,直到小股淋淋漓漓的春液沿着指根泄进摇光掌心。 玉璇搂紧他,“……师尊,快罚我。” 好半晌,摇光才恨恨说道:“……不知羞。” 见他已然化了冰,正是拿下的好机会,玉璇掩面饮泣,肩膀一颤一颤的,“师尊若不应我,那便算啦。等日后玉璇堕了魔道,还望师尊不要手下留情,给玉璇一个痛快。” 明知她在做戏,摇光还是见不得她这样,“等等。” 莫非要她如愿以偿,或许就能弃邪归正?他头疼得厉害,思忖谋虑、瞻前顾后,如何也思量不出个所以然来,与他往日里的性子相去甚远。 玉璇却等不了那么多,水涔涔的软肉嘬着师尊扶剑的手指,方才已经泄了一回,燎心的瘙痒一层层翻上来,就连清净问道的灵台都在这快乐里打颤,“师尊……”她眼眶热红,声线也黏黏的,“玉璇真的要死了……” “真真是个木头脑袋。” 他叹了一声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玉璇来不及顶嘴,只能将脸埋在坎肩里,隐约飘出些泣声。 摇光有心杀杀她的威风,掌心覆上去盖住花阜,容进肉壁的两指寻着淫肉勾弄膣腔,不多时淋出的热潮便已黏糊糊地攒了一手。 玉璇爽得头皮发麻,总算明白什么是姜还是老的辣,瑟缩着就要抽身而去,反倒被摇光抵住淫芯使力一顶——常年执剑留下的剑茧残忍地擦过裹缠的软肉,连带着被拇指仔细揉搓的蒂珠,毒辣得浑然不近一寸一厘的人情。 断水流总是又轻又快,断江劈海、吞山饮月,正如星火般转瞬即逝,有关摇光的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反应。 她咬住手指哭得呜呜咽咽,心里头一次产生“后悔”的想法来,转念又想,师尊一个五千年的清白身,见了合欢道都要绕着走,打哪练的妙诀? 这念头电光朝露般游过灵府。 眼见摇光离榻去寻手帕,玉璇一个翻身便极灵巧地攀住他肩背,这狗皮膏药似的黏人劲儿,任是摇光好说歹说,打死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对峙尚且不到一炷香,摇光率先败下阵来。 “去偏殿抄清静经,什么时候抄完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本座。” 他摘了那顶歪了的莲花冠子,卸了玉簪,乌油油的湿发便如颓山般倾倒下来,接着咬住从玉璇手腕上褪下来的红绳,利落地扎了个高马尾了事。 玉璇踮着脚攀住他,离得近了,还能嗅到鬓发间甜丝丝的茉莉香,她自以为得计,仰头偷偷亲了摇光烧红的耳尖一口,他酒意消得太快,这一点红痕便来得蹊跷。 摇光拆了头发掩住,倒像是欲擒故纵的欲盖弥彰。 “天呐师尊,”她后知后觉,“你害羞啦?” 摇光冷笑一声,眉目间蕴着些懒洋洋的倦色,“玉璇,你这张嘴若是不要,可以捐给不夜天去。门规定下来的十册罚抄,你是不是嫌太少?那就三十册,你师兄亲自看着你抄。” 谁知玉璇压根不怵,还能机敏地跟着鹦鹉学舌,“师尊这双琥珀珠子若是不要,不如捐给妙神师叔去。这么多年了,就是瞎子都该知道玉璇的心意啦!再说了,拿这种玩意敷衍我算什么本事?” 看着玉璇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叽叽喳喳地闹人心窝,“师尊,你该不会是……” “再说多一句,” 摇光丢了手帕,这副秀丽少年人的相貌瞧着是不胜其烦,眉眼间浮起一层冶艳的残毒,竟如开败的白芍药般秀美颓艳,他这张不像好人的貌相为正道所不喜,容貌天生如此,又有什么法子? 他掀了眼皮斜睨,慢吞吞地接了腔:“你就多说一句吧。” 绝口不提玉璇以下犯上的事,好像这样就从未发生过—— 想得美! 香案里的那两枝香,被玉璇悄悄挪近了些,一日比一日近,直到密不可分。 新塑的檀香镌镂着如同钤印的痕,那是飞鸿在雪地里留下的残迹,万事皆可循,他们是一滩烂泥里彼此黏连的、打散又合卺的肉与骨。 他们靠得太近,呼吸不由分说地毗连,两份托胎于世的人的重量,两支太轻的鸿毛,从此便是不分青红皂白的关系,从此便有得以立足人世的荷重。 摇光身上最值钱的,就是那支长在肉里的剑骨,世间有十分的贵重,剑骨占七,还有三分是他决心归还的胆气,后来将这支剑般的椎骨赔给太清,才算是无瑕的圆满。 他的骨本就归属许多年前的怀孤,还了,只是物归原主;于是他便什么都没剩下,因为只是借取,化为乌有时也没有贪得无厌的遗憾。 师尊,我们是什么关系? 玉璇问。 其实我们是兄妹,是姐弟,是父女,是母子,是玉璇和摇光。 为什么不是师徒? 因为我贪得无厌、极情纵欲,什么都想要,什么都得要。 哪怕只是借取,化为乌有时也会失声痛哭,我向天命借来一个春天的你,可是我的谶语从来残酷而灵应,我知道下一个春天里你不会归来,等春风烧尽了,香依旧会再长,我们年寿无涯,天又为谁春呢? 女帝和权臣(凤君ver) 有人骂谢观尘擅权专政、淫逼女帝,谢观尘在丹陛下深吸一口气。女帝大乐,原来孤身边竟有如此豺狼虎豹! 待到散了朝,群臣散尽,谢相手持玉笏板,很恭敬地伏在丹陛下,“微臣愿以死明志。” 女帝宽宏地摆摆手,很不以为然,“算啦,孤可舍不得谢相轻易去死。想来中宫无主,孤已过及笄,很缺一个得宜的凤君……” 谢相霎时汗流浃背。 女帝起身绕着御座踽步,抬起头,含笑问:“谢相可愿入主中宫?” 谢相:“然后等着亡国是吗?” ……好犀利的话! 女帝绷不住了,愤怒地说孤要把你丢进大牢里!谢相端的是从容不迫,微微一笑:“陛下请自便。” 女帝这时又不发作了,掖袖走下阶来,心道自便自便,好啊,孤就自便! 谢相是文人,骨头轻得像片羽毛,被她拽着大袖往里走。丞相惊叹于女帝天生的牛劲,自小便是撞南墙的一把好手,却不是走向殿外,女帝带着他游走过几重台阶,往天子寝台去了。 谢相眉头直跳,“……陛下要如何自便?” 女帝笑得风情万种:“你说呢?” 以前慕容鹤讥讽谢相垂涎龙床,字字珠玑,“陛下不过一时糊涂,奴婢奉劝谢丞相,还是不要妄想登龙床的好。” 两个都是不好相处的主,慕容督主常年同谢相相互攀咬,诸人大多习惯了。 谢相回首哂笑,反唇相讥,“本官也奉劝慕容督主一句,龙床你攀不上,主子的床同样没得攀。断了一条腿的瘸犬,还是乖乖窝在狗窝里吧,省得遭人厌弃,打断剩下两条好腿。” 说完,径直扬长而去。慕容鹤暗骂他无耻,殊不知谢丞相的贞操早就被女帝玷污了! 冰清玉洁的高岭之花,精水擦在女帝两腿间,黏糊糊往下流,她以为是自己的淫水,拿指腹揩了一看,又觉不大对,放在鼻下闻了闻。 女帝略顿了下,揶揄道,“谢卿,你水好多……” 谢相哪里听过如此虎狼之词,满面惊愕,羞愤,绝不肯承认,厉声呵斥:“陛下,慎言!” 所谓眼见为实,她将揩着水液的手指递过去,这可做不了假罢?好在女帝看不到谢相的脸皮,谢相不再说话,但是慢慢地低下头,把脸埋进她颈窝。脸颊滚烫一片。 女帝乐了,腿间夹住谢相的性器,精水流得满腿都是,手伸下去,两指圈住性器,紧紧收住了,往冠首用力一抻。 她手段奇巧,奇正之术,暗伏掩袭,便是出在“奇”上。谢相连去死一死的心都有了,每一寸皮肉都被女帝摸干净了,黏黏糊糊,被人掌在手中亵玩,顶端还垂着一丝没流干净的涎液,黏连牵扯。 就这样还没完,谢相眼前一黑,下唇都咬出血了,结了小小的疤。最后实在是憋不住了,似乎有点啜泣的意思,向她连连求饶,“求陛下垂爱……别再作弄臣了,陛下圣明,天高听卑……呃!” 女帝探手取了耳杯,扣在上面,再倒在他胸膛上,问,“现在谢卿愿意批钱给孤修院子了么?不愿意孤就继续欺负你。“ 谢相被眼泪迷了眼,脑子都浑了,声音发着哑,眼中珠泪潸然,女帝得意起来,心说他这会肯定服软了吧? 谢相最后说的是,臣愿为国捐躯。 这话说的,给女帝气笑了! 谢相骨气直,在她手里也得服软啊,女帝有制虎之道,以柔相克,往日里不大出挑,用在这里却有奇效。只听谢相慢吞吞道:“陛下想要院子,不若收走臣在御城的宅院,最豪华的那座,就当臣的一点心意……” 女帝眼前一亮,她要的是院子吗?是谢相这个人! 话锋既出,定然没有不收的道理,她又假装为难,“那谢相住哪?丞相乃百官之长,总不好流落街头罢?这话传出去多不好。谢相,谢卿,不若你早上进宫来,夜晚也不必走了,孤将坤宁宫拨给你住,好不好呢?” 谢相两眼一黑,黑了又黑,简直黯淡无光。 坤宁宫是中宫,这是要将他收进六宫的意思了?别说国家的未来了,他的未来也一眼看不到了! 隔天还要上朝呢,被女帝很爱惜地垂询了,问他身体安。谢相忍气吞声,散了朝挥袖就走。 原想摆冷脸的,但他一听女帝午憩做了噩梦,惊得险些滚下榻去,一整天都是丢魂落魄的,又很不忍心,连夜进宫探望。揭开宝帐一看,噩梦是女帝自导自演,哭闹是以讹传讹,还说这叫兵不厌诈!谢相怒火攻心,好悬没有晕过去。 他不可置信,质问她,“陛下将臣视之为男宠吗?” 女帝大骇:“怎会如此!我将先生视为中宫,珍之爱之。无奈先生总是推辞,可我也没有找过别人!天子六宫空乏久了,是很寂寞的。如今我唤先生解忧,先生就当可怜可怜我——” 可怜个鬼啊。 暴君和妖妃 暴君是先帝在宫外抱回来的私生子,身份不太好看,登基后被人写了反诗,谣传京师。暴君看后大怒,锦衣卫鱼贯而出,半月内死了很多人。 暴君后宫空置,阖宫唯有一位贵妃,贵妃与他志趣相投,只因此女殊异,有力拔山河之能,据传入宫前曾是西街最好的杀猪匠。 这年隆冬,殿外寒梅堆雪,连枝灯在宫室的两端寂静地绵延,御座外设了细篾卷帘,又有帷幔层层地掩映。竹帘垂下,暴君偏过脸,面上满布阴云,眉目间隐约森然,似有风雨欲来的味道。 贵妃偷偷摸向食案上的果盘,正要得手了,颈侧却忽地一冷。 一看,原来是他在瞪她。 真是难伺候!她也瞪他。 待到宴席散了,暴君好像终于息怒了,平静的脸上阴晴难辨,袖子覆在膝上,坐姿端庄。 就连贵妃捉他袖子,他也冷着脸不为所动,还要掀开她的手。手掌停在半空,她将嘴角微微一撇,黏黏糊糊地叫陛下,说我快死了! 暴君脸色更不好看了,几乎是气急败坏,伸手捏住她软嘟嘟的脸颊,触感柔软——该死的,御膳房都能被她吃倒闭!他抿着唇,天子发怒是很恐怖的,但是这会儿说出来的话,却像是孩童的威胁: 孤不许你胡乱言生死。 我又怎么了!她顿时发怒,我只是…… 只是什么?暴君将那张美丽的脸转向她。 我…… 对上少年眼睑淡淡的红晕,她心中一噎。慌得什么也记不清了,只好爬过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错了嘛。 暴君微微觑向她:还有呢? 一片杯盏狼藉里,贵妃哭着捂住脸,暴君捏住她的手指,一根根轻轻掰开,收拢了,贴在自己心口,盘枷似的锁在单薄的胸膛前。然后要笑不笑地问她:不是说想回家吗?要去哪里呀? 她好像傻了,目窠里聚起泪水,湿痕慢慢滑进鬓发。像是说了什么,声音很含糊,只有他听到了。 穿堂风从槛窗外灌进来,暴君心里忽地一凉,惊诧地将目光凝住了。她卧在地上,表情说不上伤心,可他还是难得心虚,拂袖一带,就将她搂进怀里。 我错了。他着急地补充,又去亲她的额头。 雪花成片地落进窗槛,浮向丹陛与灯烛,将殿内无穷的雍容装饰得冰凉。 贵妃将脸颊贴过去,在他怀里小声地哭,哭得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可怜得要命。他僵住了,唇角抿得很平,也不发疯了,碰了碰她最喜欢的金步摇,轻声说:别哭了? 对不起,对不起……他喃喃道,不要哭了。 一截颤抖的末梢拂过她的耳畔,他今年才十七,声音纤细如初春的杨柳。可是没有用,她还是在哭。 鼻尖连绵的酸软愈来愈盛,像吃了有毒的坏枣子,他只能无助地抱紧怀里的人,想和她一起哭。 躲在她脑海里嗑瓜子的系统也不好受,急得团团转,说哎呀宝宝别哭了,你打他出气吧! 她抬起手,迅速地擦了擦眼皮,将睫毛与眼睑之间黏连的泪水抹去了,又在心里紧张地追问:我演的像不像?不会被他看穿吧? 系统:。 系统:算了你不伤心就行,他?我管他去死! 暴君心想:我真不是个东西啊! *** 后来才知道不是个东西的显然不是他。 贵妃有一股天生的牛劲,陛下又文弱,某天晌午她接到任务,搓着手准备对陛下动手,果断地将暴君绑了扔在龙榻上。 暴君挣扎无果,卧在枕褥里喘息。 少时曾被听命于逆臣的宦官下了慢性毒,即便现在好了,他也落下了不轻的病根。 他身体极虚,有个床事上的毛病,轻易射不出来,想推开她,没力气,只能从鼻腔里漫出一点很甜腻的喘息,很快又硬了。 贵妃将他死死按在枕席里,她穿一身酒坊胡姬时兴的衣裙,肚皮上悬着一颗华彩粲然的红宝石,压住了肚脐。她嫌被甩得难受,一把扯下来,抵着唇塞进陛下嘴里,轻言细语的,让他不要咬舌头。 暴君想咬她,却只轻轻含住了贵妃的手指。 最后还是射不出来,她只好抽出身,手掌伸下去,给他略微粗暴地抚慰。暴君埋在她丰满的胸前,一壁啜泣一壁挺腰,脸皮滚烫,呼吸也像火焰,暖烘烘地撩着少女颈侧。她半抱着他,心想陛下是个外强中干的绣花枕头,或许天潢贵胄就是有点下贱骨头,陛下不负众望地被打了一巴掌。 性器激烈地一抖,手掌霎时一湿。 贵妃终于满意了,甜甜地叫了一声陛下,偏过头去亲他的脸。暴君失神地瘫软下去,胸腔剧烈地起伏,性器还在轻轻颤抖,眼尾有泪水的痕迹。 晚上陛下就发烧了,卧病在床,连第二日的视朝都起不来了。太医令擦着汗赶来,贵妃连妆发都没收拾整齐,在内室踱步,非礼勿视的系统自觉出来一看,顿时瞪圆了眼,大声尖叫:你怎么又把他睡了?! 贵妃这时也清醒了,脸色有点古怪。 她有一张很漂亮的脸,沉默不语时像灵庙里万人朝拜的木头美人,此刻笑意从眉眼细微处剥除,被隐约的烛火一照,便显得有种冰凉的韵味。 系统尴尬地一笑,试图补救:现在我们…… 贵妃烦躁地扯了扯辫子,叫系统回去。 她绕着龙榻走来走去,后悔得要死:早知道就该烧了地暖再睡,谁知道他体质脆成这样? 厉鬼哥哥和杀人犯妹妹 yuz h ai wu.o ne 东亚家庭风味浓郁的一篇。 *** 未秋被妹妹杀了还能感到困惑,为什么杀我? 他死后又回到家里,孤零零地坐在沙发上。 电视机冰凉的光线面朝墙壁上的画幅平铺而来,照亮了合照里春初清秀的面庞,他的房间被披上一层白布,许久未曾清理,落了大片的灰。 春初将这场谋杀掩盖成了意外死亡,父母起先还为一支股票的暴跌而流泪,直到想起家里仍有另一支潜力无限的投资。 他眼睁睁地感受着,悲伤不已,却又犯贱似的贴近过去,在她的梦里一次又一次地被杀。 他想得到一个理由,一个被放弃的理由。可春初不信鬼神论,仍然以为只是做梦,无数次伸手掐住他的脖子,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释放学业的压力。 不过,即使如此,他依旧爱着他的血亲。 到了后面,他甚至学乖了,看她伸手就知道今天她想掐死他,还是让他溺水。主动过去蹭蹭手,撩开袖口,剥出一截血管青蓝的手腕,腥红的舌尖蜿蜒地留下湿痕,新生的獠牙抵在震动的脉搏边缘…… 未秋慢慢地靠近过来,像飞蛾扑向灯烛,纵身化作灰烬的投影,将脸颊贴向她过分温暖的掌心。 春初今天心情不好。 或许是被缺德的、习惯压榨学生的老师骂了,他听见她正低声咒骂着什么。 他想让她开心起来。更多免费好文尽在:myu sh uwu.c om 狂躁的怒火流窜在单薄的胸腔,秋雨降落,将她柔顺的头发淹没得湿润。春初皱了皱眉,渐渐感觉有湿冷的温度贴在脸颊上——好多个哥哥的尸体被凌乱地撇在一旁,她懒于收拾,就这样随意地丢弃。 情况逐渐变得诡异起来了。脑袋破了个大洞,不断流出鲜血的哥哥凑过来,温存地亲吻她的嘴角,似乎是在安抚;河岸边上被掐死的哥哥,手脚并行地攀爬过来,用冰冷的舌尖舔舐她指节薄薄的皮肤,裂开的微细血管密密麻麻地爬满年轻的面庞。 ……真是恐怖片般的场景。 春初大骂一声恶心,面前的未秋顿住了,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他说别看他们了,看我。 她冷冷地笑了一下,“滚开!” 第二天,春初仔细地把这些尸体肢解了。 于是他们再也爬不起来,只能浮在湖泊里,面朝天空,眉目间满是阴郁的味道,被水流慢慢推向河岸,眼珠诡异地转动着,极力捕获她的踪迹。 “春初……” “春初……” “春初……” 一声又一声,寂寞地回荡在雾蒙蒙的梦里。 有时候春初不在,未秋正常的那一部分才会恢复清醒,在无际的寂寞中反反复复地恨她。神经质的自己在死后孵化,渴求她施舍的疼痛,正常的自己在脑子里尖叫,和他争抢这具身体的使用权。 还真让他抢到了一次。 未秋当时正在和她接吻,捧着她的脸,舌头互相裹缠,舔过牙齿的每一个棱角。他出来的时候太激动了,一不小心咬破了春初的舌头,尝到了满嘴腥甜,她闭着眼睛,在梦中没有痛感,一时间还没发现。 他呆呆的,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情况,只能下意识卷住她的舌尖吮吸,唾液被交换,手指颤抖着,插进她披散的发丝里。神经病在无边无际的脑域里狂躁地发疯,头很疼,越疼就越想抓住能抓住的一切,直到春初终于想起正事了,才用力地推开他。 唇舌间牵出一道银色的细丝,又断成两截。 可他竟然诡异地脸红了,“小春,再来一次……” 春初擦了擦嘴唇,心道神经病今天又发疯了。 没有理他,她转过身,挑选武器的时候被未秋黏住了,像野狗一样在她身上乱蹭。她感到不耐烦,狂暴的怒火在心口跳跃,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 回头去看他的时候,那层幽深的恨意还浮在少年美丽的面容上,仓促之下变成了某种古怪的意味。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春初没忍住拍了拍他的头,让他滚远点。未秋低头将脸埋在她颈窝里,满脑子阴暗又污秽的想法,想对她动手动脚。 她冷笑一声,反手给了他一拳,未秋踉跄地跌坐在地,看她拎着棒球棍站起来了。在手里轻轻掂量了几下,春初沉思了一下,说,“把衣服脱了。” 冷漠的指令并不指向暧昧,只是想看一下棒球棍不同的力度和角度击打人体,会产生什么样的变化。 他一向对她言听计从。 未秋哆嗦着手指解开衣领,虽然作为地缚灵的他不能离开这里,但衣服每天都有在换。 他的穿衣品味一向很好,还活着的时候就有种臭美的意思,天天孔雀开屏似的在袖口喷男士香水,现在遍地血腥味压过了淡淡的薄荷味。 衬衫脱掉之后露出光洁细腻的脖颈和胸膛。脱去教化对世俗的禁锢,未秋在秋夜的冷空气里轻轻地颤抖着,健康美好的肉体一览无余。 接下来是裤子,美色当前,春初却一脸冷淡和无语,脚尖磨蹭着地面,磨磨唧唧的真烦啊! 最后被打得头破血流……好在做了鬼之后,非常抗揍。他爬过来抱住她的小腿,粗重的喘息响在裙下,胸膛与背脊满是紫色的淤痕,一条条纵横交错着,火辣辣地鼓胀起来了,显得狰狞而又恐怖。 未秋羞涩地舔她赤裸的膝盖,尸体失温之后显得冰凉彻骨,口腔不再分泌唾液,舌尖也像一片冻僵的烂肉。她决定给他最后一击,却见哥哥喘着气站起来,眼睛湿润,嘴唇殷红,轻轻地附耳过来…… 然后就发展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们做爱了。 然而,他还是每天都在去死。 再之后不久,春初决定出国深造。 在未秋的影响下,她的性癖也越来越怪了。 在学校里有听不懂人话的男生追求她,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她一下——明明是很正常的误会不是吗?她却猛然甩脱那人的手指,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 惊讶的目光纷纷注视过来,春初冷着脸,把手中的玫瑰花束劈头盖脸地砸在那人头上。 玫瑰花瓣纷纷扬扬地落下。 活人体温好恶心。 她简直快要呕吐,回到宿舍,问室友能不能抱一下。室友是个漂亮高挑的外国妹子,闻言有点惊讶,但还是过来温柔地抱住她,女孩子怀抱软软的……春初一下子松口气,想原来我只是讨厌男的。 激素失调的时候,她也约过处男学弟打炮。 小处男刚黏上来亲她的脸,就被春初推开了。 无法接受男人的靠近,她又一次铁青着脸,穿了衣服就要走。 学美术的处男学弟脸色骤然一白,想不通哪里惹怒她了,爬过来猛然抱住她的腰,口舌笨拙地说着中文,求她留下,口音里还有很重的英伦味。 ……她没忍住,乐得咧嘴一笑。 “哈哈。”春初大声笑他。 “笑什么嘛!”他涨红了脸,“我才刚学好不好!” 最后还是没走。 *** 十年之后她毕业回国,回到久违的、令人厌恶的东亚土地上,湿润的空气里满是草木的味道。 父母从郊区搬走,春初也没有回到旧房子。 未秋还是十七岁的脸和身体,春初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父母因为过去一桩血淋淋的旧事,第一次相信世上有鬼神,不敢再按头让她相亲结婚。 她回到父母的新家取东西,只见宽阔的厅堂正中,液晶电视机的上方,供着一尊眉目模糊的神像。 神龛幽深,黑不见底。白蜡烛沿道而设,火光吞没烛线,冷幽幽地映着父母陌生的脸。 她走过去的时候,感觉到了神龛上一股黏腻的视线。深邃而幽重,仿佛秋夜里浸身的露水,勾连着窗外的树影,凉沁沁地落满肩膀,春初没有在意。 野狗罢了。 春初开了间私人诊所,过上了梦寐以求的平稳生活。直到有一天关门休息,和姐妹喝醉了,被人扶到旧家安置,刚要睡着,就被下体奇怪的触觉惊醒了。 低头一看,原来是好久不见的孽缘。 未秋脸颊潮红,用唇舌殷勤地讨好她,等她快速高潮之后又爬上床,隔着一截距离,虚虚地跪坐在她腿上。见她并不动容,未秋难堪地抿了抿嘴唇,垂下头颅,握住她的手放在颈间,无声地示意她。 她学医归来,不可避免地对生命有了敬畏。然而对未秋她还是很腻烦,她已经有了新的调剂方式,不会再寄情于一个过去的旧梦了…… “下去。”春初很平静地说。 未秋好像终于感觉到了他的不必要,他的存在可有可无。绷不住了,羞涩的微笑慢慢淡了下去。 他凑过来,缱绻地叫她的名字,“小春……” 这句甜蜜的爱称仿佛激起了她的怒火,春初想也没想,一巴掌拍过去,面无表情,“滚。” 未秋顿了顿,仰起头,静静地注视她。 他漆黑的眼睛就像一面冰冷的镜子,薄薄地照着她同样冷漠的面容,和十年前别无二致。 好想你。 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好想你。 “为什么,”他流下眼泪,“为什么要丢掉我?” “……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被捡起来的价值。” 能进她的房间已经很给他脸了!完全异变的未秋好像被神从世界上被抹掉了,自从春初回了国,才发现父母表现得就好像从来没有过哥哥这个人一样。 即使未秋还在和他们一起吃饭。 春初终于在家里取代了未秋的地位,那杆天秤向她无限无穷地倾斜,父母不再计较无数的资源就这样轻易地投向了她的怀抱。 但是这份明目张胆的偏爱来得太迟了,已经二十八岁的春初内心对此毫无波动。 现在,未秋真的只能做她一个人的狗了。 春初决定对他稍稍好一点——这份好意表达的方式是不杀他了,只是让他滚远点别来烦她。 未秋似乎还想说什么,她已经不想听了。烟花寂寞地浮向天空,壮丽的焰火碎裂在玻璃深处,春初抓住他留长的头发,攥成一束,高高地提起—— “这个世上只有我还爱你了,闭嘴吧。” 春初抿着嘴角,嫌恶地望向他。 “贱人。” 未秋激烈地喘了一声,唇舌重重地吻向她。他居然感到难以比拟的兴奋,变调的情欲将他彻底淹没了,时隔十年又一次感受溺水的窒息。未秋抓住春初的肩带,冰凉的嘴唇贴过去,蝴蝶贴纸在肩头闪烁。 “你在国外……”他又问,“有和别人做爱吗?” 有,而且很多。春初心道。 嘴上却说,“关你什么事?” “……我不会再烦你了,你不要丢下我。小……春初,”他改了口,“不要去找他们。他们没有我好用。” 未秋亲了亲她的脸,湿冷的鼻息拂过胸口和肚脐,从下方模糊地传了上来,“我会让你满意的。” 小春非要去找的话,我也只好杀掉他们了。 *** “学姐。” 诊所里,小卷毛凑近过来,笑容明媚得要命。 春初一看,哦,说话带口音的那个笨蛋。 他是外国人,“李沧海”这个精致到颇具土气的名字是他给自己取的。 金色卷发低低扎成马尾,李沧海穿衣品味优越,皮相也很优越,十八岁时那副天真的感觉全部消失了,看似风趣和善,实则外热内冷。 未秋长得也好看,他永远定格在了成年前夕,相貌端正而冷峻,和李沧海不是同一款的。 “怎么了?”春初乱摸他柔顺的小卷毛。 他脸红了,“想和学姐……” 春初了然。 因为新家重新装修,这段时间里春初不得不回到旧房子凑合。 春初窝在床上,刚经历过一轮高潮,身体还在轻轻地发颤,忽然感觉到有一滴温热的水珠落在嘴唇上,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身上的人舔掉了。 说实话,她对李沧海还是挺好的。抬手轻轻地摸了摸他散了一床的卷发,问他,“最近压力太大了?” 好嘛,关爱师弟人人有责。 “没,没有……”嘶哑的哭腔低低地传了出来。 春初无语,“到底怎么了傻狗。” 屁都不说,真是浪费感情。 今天的李沧海好像格外敏感,满口淫秽的胡言乱语,语不成句,已经到了一种很恐怖的地步。很快春初也感觉到不对劲了,从情欲中短暂抽身,诧异地睁开眼,狐疑地盯着他,忽然叫了一声“未秋”。 ——他应了。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贱人! 贱人贱人贱人!死了为什么还要纠缠?! 老老实实离开我的生活不行吗?! 为什么非要是我?! 春初闭眼又睁眼,呼吸不稳,一股沸腾的气血夹带狂涛般的怒焰直冲天灵盖,良久难以平复。她重重掐住他的脖子,几乎是想掐死他,“把身体还回去。” “立刻!” 声音还居然算得上平稳。 霸占了别人身体的未秋微微一笑,“不要。” “小春怎么发现的?”他竟然还有脸问。 春初手中施加力道,冷笑道,“他叫的比你骚。” 未秋慢慢将脸颊贴上来,“……我可以学。” “性格,技巧,微笑的弧度,哪怕是让你生气的本事,我都可以学,很简单,小春你知道我是天才。所以爸妈那时候才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我,对不对?” “最开始,你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春初忽然一颤。 “你不可能再丢掉我了。”未秋说,他的脸隐在深深的幽暗中,显现出一种冰冷如机械的质感。 春初颤抖地抱住自己,未秋有了活人温暖的体温,却比尸体的触感更让她恶心,反胃感冲上喉咙,她快要吐了。 她不知何时满面泪水,“贱人……” “只有我死了,你才肯爱我吗?” “只有我死了,其他人才肯爱你。” “小春,你好可怜。” “你原来,”他摸了摸她的脸,“从来没有长大。” 大小姐和狗(一) po的旧文,搬了含r18的叁章。 顺序排错了,先看思念即地狱 *** 阿洛伊修斯的性器从内裤中被释放出来,是未经人事的肉粉色。 看得出来加西亚中校确实洁身自好,在严苛到近乎刻薄的军队律令中也并未破禁…… 实际上,距宁芙所了解到的,军队偶尔从娼馆中引进为数不少的“夜莺”,以家眷的身份进入军区,为寂寞的士兵提供性服务。 当然,军队对于这方面有明文规定,这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的秘密渠道。 在各种舆论压力之下,官方或真情实意、或别有深意地推出了“情欲管理科”作为靶子,一时间所有注重于挖掘皇室秘闻的媒体都将目光投向了它,有关皇室不作为、即将被公爵们架空权力的新闻热点反倒被搁置了。 皇室与贵族之间一向和平,在此期间,诸公爵们一直慢慢蚕食着祂的权力,直到西蒙妮·格欧费茵的出现,才最终打破了这一僵持的局面。 叁年前,西蒙妮·格欧费茵在公爵会议中提出情欲管理科的初步提纲,并在当时获得了叁票反对。但就在这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依旧由皇帝作为决定人。 西蒙妮在中央区建立了情欲管理科总部,只是数据惨淡,即使有那么一点作用,在这片死盐海里也打不出惊艳的水花。 宁芙一边回想,一边将身体贴向阿洛伊修斯,曲线相贴,衬衫和胸衣都在刚才脱掉了,只剩下外套还披在肩上,浅紫色的缎带滑进阿洛伊修斯的银发,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和同龄丰腴的女性们不同,这位十八岁少女的身体曲线并不丰满。 宁芙的身体还在发育,乳房薄软,小腹平坦,体型纤巧却高挑,是只漂亮稚嫩的小鸽子。 玫瑰精油的香氛在半遮半掩中更显馥郁,纤浓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下颌……阿洛伊修斯感觉有点痒。 在基地受训的那一个月,让刻苦读书的宁芙受益匪浅。 深粉的自慰器仿造女性阴道的构造,整体由硅胶制作,是市面上没有的精品,只为管理科提供,它将代替管理科队员柔软的花穴,为士官们提供足以以假乱真的、性交的容器。 宁芙咬了咬阿洛伊修斯线条锋利的下颌,腥红的舌尖从下颌骨撑起的颊线一路亲吻到他的耳边,“脱掉上衣。” 她小声命令。 加西亚的本能就是服从主人,这种天性随着加西亚的狡诈一起传承下来了。 理智只是一击就碎的矿物与钢铁,以这句敕令为节点,汹涌的情欲以射线状在他身体中扩散。他的每一根血脉都在因这隐秘的恐惧而颤抖。 “加西亚是法莱斯特百年的看门狗”,阿洛伊修斯曾经为这句话而作呕,仿佛他们还活在那个久远的奴隶社会。 但现在,他竟沉浸在这来自法莱斯特的及膝的财富中,是狂喜吗,还是憎恶? 她口中所诉的法令施加了古老的魔法,其效力已延伸至无限大,甚至略大于这个宇宙。 受魔法的蛊惑,阿洛伊修斯拒绝不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他抬起手指,哆嗦地解开纽扣。这过程太慢,费力又耗时,仿佛还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最后的挣扎。 军服衣领上,第一颗金属纽扣镌刻鹤望兰的纹理,第二颗则是百合花慵懒地倚波靠水,第叁颗被翻折的衣角遮掩,宁芙看不清楚。 以往的阿洛伊修斯工艺复杂的扣子总是扣到衣领最上面,象征他纯洁无瑕的形象,仿佛古希腊神话中赴水求欢的纳西索斯。 剥开衣服后,宁芙才能发现他其实有一副大理石雕塑般完美的胸膛。 皮肤冷白如冰雪,肌肉恰到好处的饱满,在放松状态下是绵软的。 他躺倒在毛绒地毯上,这一刻的阿洛伊修斯美而纯粹,是真正的水仙少年纳西索斯。 被释放出来的阴茎顶着宁芙早已泥泞的穴口,道湿漉漉的肉缝被抽插磨蹭的性器剥开一点细细的缝隙。阿洛伊修斯抵着那层软肉小幅度地摩擦,手掌下是女孩肉体柔软的脂肪,像女贵族梳妆台前那些滑腻香甜的膏体,因高热而融化在他赤裸的胸口。 他捧起并亲吻宁芙翘起的小小乳房,将乳尖含进嘴里,湿热的口腔里含着一颗丝绒樱桃,在上面留下牙齿啃咬的印记。 宁芙忍受着情欲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她在地狱般的受训中早已习惯了。 她用便携式自慰器代替了流水的花穴,阿洛伊修斯跳动的阴茎被纳入硅胶质地的自慰器,硅胶收缩,紧紧地禁锢住了那根勃发的性器。 隔着一层厚厚的硅胶,宁芙伏在上面,雪白小巧的乳肉还被阿洛伊修斯含在口中,细腻的舌面舔过粉红的乳尖,带来一阵颤栗微妙的快感。 “加西亚。” 她用手指摩挲阿洛伊修斯的后颈,摸到那些毛绒绒的碎发,和底下那块坚硬的骨骼。宁芙捏住硅胶杯,用力捏紧,语气冷如命令,“摆腰,自己动。” 中校失神的双眼含泪,睫毛湿了一簇,偏暗的虹膜晕开一圈圈环绕的淡紫色。 腰肢摆动的幅度很小很浅,阿洛伊修斯每一次抽身挺入都撞在深处,被捏紧的胶体挤压得近乎疼痛。他掐住那段腰,让她更紧地靠在自己怀里,说实话真的有点太紧了…… 被带动挪移的硅胶总能准确地擦过宁芙湿软的肉唇,阴蒂被摩擦的短暂快感尖锐地刺痛着宁芙的神经,阿洛伊修斯操了几下,腔穴旋即就痉挛着泄出一小股水液,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破规定啊! 从一开始,宁芙就对管理科的规定有着诸多不满。 樱桃粉色的乳尖被阿洛伊修斯吃得红肿,边缘也湿了水光,和宁芙那张漂亮圣洁的小脸一衬,简直是淫靡得下流了。 阿洛伊修斯鼻腔呼出的热气在她肩上流动起伏,在咬呢,她想。脖颈和肩膀上密密麻麻都是牙印,狐狸的牙印。阿洛伊修斯朝着身体吻过来时,有种潮湿的、黏腻的、蛇虫分泌物一样的触感,光影流窜转徙着雨水般清凉的黛绿,生着腐水的潮汽。 阿洛伊修斯在呻吟,克制地、隐忍地,吐出那些淫荡下贱的喘息。 “嗯……宁芙、宁芙,”他热切而黏人地呼唤她的名字,“宁芙……唔…啊……” “好疼……好舒服,”阿洛伊修斯颤栗着挺腰,对她求饶,“别这么对我……求求你了。” 在凯尔还没离家的时候,宁芙时常给他和谢律做些能让肌肉放松的按摩,为此,她还读了不少书籍、看了许多视频。在情欲的实践中,曾经积累的知识就变成了她的拿手把戏。 阴茎海绵体的肌肉与别处都大不不同,但纾解方法是一样的,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她边思考着,边拔出硅胶杯,黏糊糊的液体沾满手指,时间久了就有点冰凉的滑腻感。 女孩子柔软的掌心贴着性器,没有什么感情地上下搓弄,麻木得像在完成机械化的工作,显眼的冷蓝青筋盘在茎身上,随着性器的跳动而鼓胀着。 属于青年的细碎喘息声越来越明显,先前冷淡的自持感完全破碎了,宁芙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偷偷在哭……这么没用? 童年时被岁月美化的滤镜破碎,宁芙有点嫌弃地皱了皱眉。 “好像、马上要射了。” “真的耶,从刚才就在挺腰呢。”她微笑着说,“阴茎也在跳哦,真的有这么爽吗?” 阿洛伊修斯仰起脑袋,口齿不清地回答:“哈……真的……” 出人意料的,在这个关头,宁芙用修理圆钝的指甲抵住了那枚即将射出精液的小孔。 似乎是对扰人的呻吟感到心烦,她抬起拇指按在阿洛伊修斯湿润的嘴角,被限制高潮的阿洛伊修斯浑浑噩噩地张开唇舌,下意识将那只送在唇边的拇指含了进去,用牙齿轻轻咬住。 宁芙嘉奖般地顶了顶他的上颚,宣告说:“加西亚中校,在我高潮之前,不许射出来。” 大小姐和狗(二) 其实在管理科的培训中,并未提到队员该如何解决自身的性欲。 命令受管理者为自己服务,宁芙并不觉得不合规定,最剑走偏锋的鹤望兰从叁百年前开始就善于将每一个漏洞利用到极致,在那时,他们就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赏金猎人。 正是因为宁芙这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深陷情欲漩涡的阿洛伊修斯也察觉不了这个小小的错误。 辅佐官的离席,让这场原本早该结束的常规射精管理变得古怪起来。 那条飘逸的缎带被取下来,在冠首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可以有效控制射精,过载的快感将阿洛伊修斯拖下去,宁芙有一座撒播欲望的花园,处处栽种着捕蝇草,散发甜美的荷尔蒙香气诱人入彀。 他颤抖着俯身,姿势被调转,天旋地转之间,宁芙仰面卧倒在这块柔软的地毯上。百褶裙被揉皱了,被阿洛伊修斯掀开一点空隙,他将头埋进去,如同那些晚宴上躲在贵妇人裙摆下的放浪夜莺,那些据阿丽莎说玩得很花的男夜莺…… 宁芙稍微走了下神。 裙下太过昏暗,阿洛伊修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点少女腿根的轮廓。宁芙将腿交缠在他的背上,在这片晦淡的阴影中,阿洛伊修斯将高挺的鼻梁贴上去,手指沿着腿弯摩挲,直到慢慢滑到大腿内侧,捏住满手丰腴的软肉。 鼻尖被湿热绵软的泥泞地微微吞入,这朵含苞待放的肉花渐渐展现于人前,阿洛伊修斯抬了抬下颚,用嘴唇吻住那朵幼小湿润的花。 娇嫩的,甜蜜的,芬芳的。 他的嘴唇太薄,血色饱满,吻起来时像花瓣般柔软。 舌尖从口腔中探出一截,如同从地底延伸出的藤蔓谨慎地试探,深处的肉腔色情地收缩,宁芙用脚跟顶着阿洛伊修斯的背,穴口痉挛翕张着吐出一点水,将花唇浸润得更软更绵。 阿洛伊修斯灵巧的舌尖剥开那两瓣肉,秀气的鼻尖蹭着肉核,更深处的淫肉蜂拥而上,舌尖挤在甬道内侧,几乎是寸步难进。 他将舌头退出来,舔着那口湿哒哒黏糊糊的淫穴,从笨拙快进到熟练,涌出来的淫水都被一点不剩地吃下去了,宁芙小声叫唤,觉得他或许有魅魔血统。 “唔啊……嗯……”宁芙爽得只能咬住舌尖,“等、啊……等一下……” 她好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她想。 “停下来……” 两片肩胛骨在她后背明显地浮出来,后颈和脊骨拧成一道弯曲的弧线,宁芙从地毯上支起身体,她深深地、迟钝地蜷缩起来,脸红得要命。颤动的乳房翘起两朵殷红的尖尖,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蹬着阿洛伊修斯的背,力与力之间拉扯着,将那身衬衫踩得更皱巴巴了。 百褶窗下,一轮纤细的月亮印在昏暗的房间里。 察觉到包裹住舌头的肉穴在抽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阿洛伊修斯咬住红肿的阴蒂,下颌抵住肉花,这时摩挲着后颈的指尖倏然拽住头发,力道太大,他的头皮都在作痛。 火热的口腔含住敏感的肉蒂,阿洛伊修斯深深一吮,一股温热的水流就顺势溅了出来——她高潮了。 即使他早有预料,还是被喷了一脸黏腻的淫水。 宁芙眼前翻过冗长而繁琐的浮光掠影,腰身猛然抻直,抻成一段即将崩解的桥,大腿痉挛发软,几乎要维持不住她大小姐得体的形象,黑色水藻漫在丝绒上,又弯弯绕绕地流下去。 阿洛伊修斯那对亮银色睫毛彻底湿了,一绺一绺地黏合在眼睑上,鬓角滑下冷掉的汗珠,艳紫色的瞳孔更深更冷,他朝宁芙伸出舌头,舌苔上黏着半透明的水液。 “宁芙,”阿洛伊修斯展示后又咽下去,伸出双臂搂住她,“让我射出来吧。” ……这家伙果然玩得特别花。 宁芙心想。 困倦的情欲漫过心口,阿洛伊修斯短暂地拥抱了她,然后松开了手。 这也是加西亚自傲的适应性,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生存方式。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享受是吧? 他重新俯下身去,用舌尖临摹她肚脐眼的形状,唇舌攀到乳下,从心口路过,一路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宁芙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捧住阿洛伊修斯的脸颊,干脆利落地亲了上去。 黏糊的唾液从这处让渡到另一处,两条薄软的肉互相纠缠。宁芙好奇地舔了舔阿洛伊修斯的上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一切都寡淡无味,和罗曼史上重彩的描述并不相符。 她悻悻地想要撤出来,舌尖却被叼住,阿洛伊修斯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小时候安抚她时一模一样。青年色彩明艳的虹膜洇出动人的水波,让她联想到玻璃上潮湿的雨雾。 阿洛伊修斯并不觉得耻辱,也不觉得难堪。从那个盛夏的午后开始,他就知道,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能释放的阴茎硬得发疼,阿洛伊修斯已经无暇去思考。 在吻与吻的摩擦中,宁芙安静下来了。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短暂忘记了时间。 得益于此,阿洛伊修斯才能够平静下来,回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抚摸着他的额头,说: 切记,我们是群星的子女,是孤独且永恒的记录者,也是徒步漫过万千星河的旅人。 星河漫过人类的躯壳,肌骨由原子所铸,它将所有人一刻不停地推往星空,直至与星辰融为一体。 每个人在最初都见过恒星坍缩,它亘古长存,然而这恢宏的一幕难以避免地湮灭在人类这一群体漫长的记忆中,如同珍珠覆盖尘土。 人世间有记载史诗的传记,有烙印隐秘的野史,却没有一本形容星空的书: 它是万物起始的烧却与重组,是世间第一道闪电的雪白前锋,是世间第一只昆虫、第一声啼哭。祂记载时间,是一柄没有刻度的卡尺,人类冗长又转瞬即逝,如同蜉蝣游荡在宇宙边缘。 ……阿洛伊修斯,我们都是蜉蝣。 从那时起,长久以来的孤独就充斥在阿洛伊修斯心中。 即使人类已经开采银河系,将无数星球变为新的宜居地,但这不代表人类得到了永生。阿洛伊修斯,我们从未洞悉宇宙的秘密。 于是他开始永无止境地绝望。阿洛伊修斯告诉父亲,他想要建立丰功伟业,想要成为曾经的那叁个年轻人。 可是那些猜忌与谋杀,丰碑与盛名,不朽与辉煌,已经化为梦幻泡影,那些史诗留存的剪影罗列于博物馆深处,光辉绚烂的时代已然过去,一如初雪消失于暴风雨中。 滔滔逝水,虚无幻影。 父亲严厉地斥责了他,并再一次告诫阿洛伊修斯,告诫所有加西亚。 他、或者他们的命运只能是成为凯尔·法莱斯特的左右手,成为他的副官,最终成为他辉煌人生的附庸之一。 与权力无缘,只能是附庸。 阿洛伊修斯梦呓般开口,“我会是您的附庸吗?” 宁芙惊讶地望向他,搞不懂,这是在干什么?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深思熟虑之下,果然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想当我的狗的话,”宁芙轻佻地捏他的脸,“阿洛伊修斯还要努力哦。” “最起码也要是上将吧?”她说,“要比赫奥托和凯尔厉害才行。”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承认你是我的狗。” 思念即地狱 “阿洛伊修斯,”凯尔伸手讨要,“信。” 叫做阿洛伊修斯的年轻士官将手掌一伸,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 公爵府邸距离军团驻扎地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宁芙基本上不会往这里来。 自从凯尔离开府邸后,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就由嘴唇间呢喃的话语变成了手写的信件,即使目前现代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军区也不限制士官与其亲属的网路联络。但拜谢律所赐,相比那些冷冰冰的银色机械,宁芙和凯尔这对兄妹还是更喜欢效率低下、历史古老的手工信件。 半长不短的灰发堆在凯尔肩上,肩章在灯下折射出璀璨的银色。他的头发相当稠密,但在特定的角度来看,却会显得薄而轻软。 阿洛伊修斯端详他的脸,他是极美丽、极英俊的,这绝伦之美貌应如雕塑侍立于公馆走廊,每日听取来往客人衷心称颂:美如毒蛇,美如利剑,这毒匕埋于舌下,屡屡受挫,又屡屡雪亮。 只是现在,阿洛伊修斯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窥出阴郁的憔悴,深如古井的眼眶下方是一层烟般的淡青色。 鹤望兰公爵判断失误,导致东方战场奥格西姆接连失利,娱乐媒体还没有得到消息,早已得到一线情报的官方媒体蠢蠢欲动…… 连轴转的善后工作让凯尔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你应该去睡一会。”阿洛伊修斯说。 年轻的少将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这让他看起来更像玻璃柜里血统优越的缅因猫。 “在收到信件之前,我不会回去的。” “这不是你一周都待在我办公室的理由!” 从一周前就开始忍耐的阿洛伊修斯此时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卷起手中那份来自中央区的申请报告朝着凯尔挥了挥,暴躁地走来走去。 “快滚回去休息。我今天就让阿丽莎去找宁芙,让她监督宁芙写信给你,别在这里乱转了!赶紧给我走,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他们抓到机会围上来。啧,一群狗鼻子……” 身为凯尔的副官,阿洛伊修斯·加西亚从来都是以冷静克制的官方形象示人,加西亚从叁百年前就依附于鹤望兰,以属臣、骑士、文官的身份辅佐着鹤望兰的后裔们,这项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因此,被称作“看门狗”的加西亚在中层贵族中始终有着一席之地。 根据鹤望兰与加西亚所定下的古老约定,长子辅佐长子,次子辅佐次子,直至死亡。 鹤望兰拥有东方,他们的财富与权势如潜伏水下的冰山,如今仅仅露出一角,其历史可以追溯至史诗起草初稿之前。 多年前那场由起义军掀起的战乱割裂了帝国的版图,动荡的战火摧毁了这片太过苍老的大地,人必有欲望,而欲望促使人们建立丰功伟业,人为战争而死,也为欲望捐躯。 就在帝国即将西沉之时,有叁位勇士挺身而出,并在这个以血与火为祭品的祭台中获得了神赐,历史在叁个年轻人相互的猜忌与谋杀中有条不紊地推进,他们要到山顶去,山巅险峻,下坠就是粉身碎骨,这是最剑走偏锋的疯狂时代,也是对权力最渴望的光辉时代。 他们收回了失去的领土,同时得到了一部分领土的管辖权。 这就是紫罗兰、鹤望兰与狮心最辉煌的开始,那叁个年轻人的名字直到现在依旧耳熟能详。 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他们还活在每个人的心里;也正因如此,皇室似乎意识到了曾经下放给贵族们的权力太大,大到足以威胁到君权神授的皇权,正在以数代为时限准备回收。 凯尔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真的?” 阿洛伊修斯:“……” 阿洛伊修斯扶了扶眼镜,尽量平复心气,“真的。” —— “早安,凯尔。” 阿洛伊修斯脱下手套,说,“你的信。” “……” 年轻的少将从满桌文件中起身,鹤望兰的家猫每一步都轻盈得像是踮着脚走路,他的身形其实偏薄,这代表他不是武斗派的拥护者—— 他是聪慧狡诈的潘多拉魔鬼,是白日的歌者、夜晚的诗人,是渔夫放出的瓶中恶魔。 善后工作已经步入最终阶段,阿洛伊修斯注意到他眼底的青色已经很淡了。 每一次与凯尔见面,他都会谨慎地重新审视这位善变的少将,吸取经验与教训吧,这很有必要。 好熟悉的一幕,阿洛伊修斯想。 作为副官,他很有必要严格监视上司的睡眠状况。凯尔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这简直是一个吝啬的奇迹。 阿洛伊修斯也在同时松了口气,终于松懈了肩膀,即使他们已经相处许久,从童年开始就同吃同住,但他依旧对这个家伙有着天然的排斥,或者敬畏。 少将的声线低沉冰凉,“是宁芙寄来的吗?” “不然还有谁还会给你寄手写信件?” 他叹气,将信件递出去,上面印有鹤望兰形状的蜡封。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公爵府的回信。 “全翡冷翠只有你们这两个家伙才会对这种老古董感兴趣。”他说。 对此,凯尔感到十分满意。 公爵下了封口令,阿洛伊修斯不准备打扰他难得的兴致,也不准备告诉他宁芙离家出走这件事,除非嫌自己命长。离开之前他还贴心地替凯尔关上了门,保证一个小时内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到他——加西亚,真是尽职尽责、无所不能的全能型副官。 “我还有别的公务,先走了。” 凯尔叫住他,“转告狮心,下午的会议推迟。”被赋予重任的副官短暂地停了停,在门外打了个响指,“反正负责外交的不是你……啧。” 阿洛伊修斯走后,办公室就只剩下凯尔。 现在是午后,阳光最好,正值安静而寂寞的,最惬意的时刻。酒红色的滤光窗帘透出一段黯淡的光束,在丝绒地毯铺开半片淡金色。 鹤望兰军区常年模仿奥格西姆的气候环境,晴季多于雨季,气候温暖干燥,最常见的是太阳与晴时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凯尔看着那些金色的颗粒。他十六岁时曾和宁芙在奥格西姆暂住过一段时间,可罹患基因病的宁芙无法忍受奥格西姆差劲的空气,一度患上严重的哮喘,他们却不能离开。 那段时间里,每到晚上,整间屋子都是她痛苦而压抑的喘息。一声声咳嗽追着时钟的滴答,整整叁个月零十一天,日夜不息。 她那时候太小,许多药剂的过敏反应差点要了她的命……啪嗒一声,钢笔落在了地上。 他喘了口气,仿佛痛楚的呻吟从幼小的宁芙喉中转移到了他的身上。这是一场持续数年的过敏反应,每次的信件都是一方良药,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奥格西姆的灰尘,他如今每次回想起这件糟糕的往事,依旧冷汗潸潸,并引以为戒。 为了躲避游隼的追猎,那时是他带着身体不好的宁芙踏上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小心,死亡的镰刀依旧如影随形,长达数年的愧疚,心灵极端的重压,一步一步蚕食着凯尔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 历史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法莱斯特的子嗣们不仅传承了祖先的狡诈阴毒,也大概率会遗传那位公爵沉疴已久的精神疾病。 在每个月亮饱满的夜晚,雨潮辉煌,夜露明亮,虫豸与豺狼都将与他们同床共枕,它们在天亮后化作猫头鹰与老鼠,从男孩的窗台跳上柏树枝干,等待下一个月亮惨白的深夜。 看不清面貌的人向着死亡振臂狂奔,猛虎与蔷薇双双颤抖。亲爱的,毒蛇爱我如同爱我身边每一个人。 这件事就连阿洛伊修斯也不知道。 出于基本的礼貌,他从来不拆开上司的信件观察。如果他拆开,或许就能洞悉这一秘密。 凯尔强迫自己中断庞杂的思绪,拆开蜡封,精致的火漆蜡封跌落在地毯上,瞬间就被茵草般的红丝绒吞没。他咬住后槽牙,用力到几乎要将它们凿碎,湿冷的汗水涔涔地浸满鬓角,仿佛正在无边无际的深水中溺亡。 他将拆出来的信件抵在额前,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语速越来越快,有罪者以这封手写信作为通灵的媒介,恳求上天诸神的赦罪。 宁芙并没有写什么,这是哥哥要求的。 她只是照旧寄来一张空白而有限的信纸,他却像从中得到了永恒而无限的救赎,直到念诵半个小时后,凯尔才终于冷静下来。呼吸逐渐平复,他从震悚的恐怖中安静下来了。 “吾爱……”凯尔喃喃自语,在空洞的悲伤中泪水潸然。在赦罪过后,他总是会变得无欲无求,权势不能让他动摇,情欲不能让他心动,只有宁芙能让他感知到人世间的痛苦。 灰银的长发披散在单薄的肩上,强烈的呕吐欲猛然翻涌上心口,凯尔扶着墙壁慢慢走进盥洗室,扑在洗手池前,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冷水扑湿了他那张漂亮的脸,那张褪去修饰后格外憔悴的脸。 “宁芙……” 世界天旋地转,宇宙湮灭又重组。洗手池放满了水,凯尔呻吟一声,将手掌伸下去,解开裤链,握住那支早已勃起的性器。 没有技巧,也全然不是为了讨好欲望而抚慰,他将脸庞浸进水中,等待肺部的氧气消耗殆尽,效仿朝圣路上那些负荆请罪的苦行僧。 氧气一丝一丝抽离,如同轻飘飘的快乐终结于他噩梦般的十六岁,拇指粗暴地捋过火热的性器,掌心重重摩擦着颤抖的阴茎。 他在窒息中回想,回想宁芙卧在病床上时那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睛,瘦削而苍白的面颊,还有死亡来临前那将近可怖的平静。 冗长的浮光掠影迁徙而过,喘息一声高过一声,烟花般喧哗绚烂。凯尔的胸腔痛苦到快要撕裂,就在溺死的前一刻,液体喷薄着泄在手心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膻。 “命运一如既往,影子奔向我,告知我,我的龌龊,我的欲念,我肢体绵亘的痛楚。” 告知我。 告知我,杀死我。 这时的他终于能够吐出来,撕心裂肺,好像要将肝脏都吐出来,放在福尔马林里重新洗过。 亲爱的宁芙,总有一天我也将作为它们其中的一员,我记不住它们彼此吻合的样貌,记不住鹤望兰的灰发与蓝眼睛。我会失去我的名字,我的面容,我的认知与灵魂,到了最后,我只会记得你。 “对不起……” “下一次的祷告,”他悲伤愧疚,然后满面期许,“请再一次原谅我吧。” 平静而疯狂,悲哀而绝望。 这就是伟大的鹤望兰。 术士和哨兵 很俗套,很狗血的:身为术士的女主因为触怒长老院,被家族流放到了垃圾星……这里处于国境线,与深渊毗邻,帝国在此设了一道漫长的防线。 女主来这里服刑,初来乍到就因为术士身份受到优待,被请到军部为战士们疗愈。 她主修元素系,确实专业对口,慢慢的,总有哨兵们围在医疗署,有意无意地打探她的消息。偶尔有人问起她为什么被流放,女主没有生气,反而老老实实地回答:因为用法杖敲了长老的脑袋。 哨兵疑惑地摸了摸脑袋,“啊……很严重吗?” 女主:“我的法杖有五十斤哦。” 旁边怂恿他问这个问题的哨兵笑吐了。 如果不看这里寡淡无味的黑暗料理的灵机一动的伙食,确实是个不错的就业单位——女主刚这么想,她所处的堡垒就迎来了深渊入侵。 她得到消息赶到前线时,昨天给她送花的哨兵刚刚失去了呼吸。她蹲下来,翻开他逐渐冰凉的身体,又露出下面另一张熟悉的脸。 上个月在她窗台留下口琴的军校生,领口有着紫鸢尾花的标记。她颤抖了一下,忽然跌坐在了地上。 医疗署的同事伸手拽她,“你不走吗?!” 火光浮出天际,她的脸色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我还有事要做。” 同事无语,“你有病啊!” “那个,其实我有一件事骗了你。”她说。 同事:“你把长老敲死了?” 女主:“其实我是生命院的术士。嗯,用死灵术式亵渎生命的那种,所以被赶到这里服刑了。原理什么的很复杂你可能听不懂,但我还没有在人类身上用过,可能会有点小小的误差——应该不重要吧!” ? 啥? 叁观被迎面冲击了,同事脑瓜子嗡嗡的,“什么什么亵渎生命?什么什么误差?” “这说的还是帝国通用语吗?” “哦所以你是邪恶魔法师?会偷尸体的那种?” “…………” “对不起我错了。” “大小姐你别不说话,生气了吗,没生气哦?不对啊我们现在该逃命了,你都没看到前线战况,还剩一队和七队在支撑……快死光了……” 天际处的火光愈来愈近了。 仔细一看,那不是枪炮喷吐而出的火潮——那是从深渊深处翻滚而来的,怪巢的血海。 作为医疗署十年老员工,这种时候了他居然还有种诡异的平静感,“我看我们也快死了。” 她咳了一声,“不,我只是在思考一件事。” “啊是因为我们可能要合葬了?对不起啊,到时候我们两个的骨架子可能都留不下来呢哈哈。” 她将法杖对准地上哨兵彻底冰凉的尸体,“我在想,援军和军事法庭的传票哪个会更快到。” “原谅我吧,不然我就要下地狱了。” 同事敏锐地反驳:“你已经在下地狱了。” “下次买点赎罪券,”她微笑着说,“贿赂一下神。” 【资料更新】 1,女主是生命院的大二学生,族谱辉煌,入学时万众瞩目。导师是帝国之花兼女主的舅舅,尝试用自己的功勋给她减刑,被流放后母亲托人“寄”来女主的哨兵保镖贴身保护她。 2,女主成为死灵术士是因为小时候的宠物被父母销毁掉了,很伤心,从此瞒着家里人开始研究死灵术式。 大二例行接受检查时,其异样的法术波动被生命院的高级术士所发现,家族为了保护她,在要求清查女主的申请文书还没传到生命伦理院时,动用权势提前将她发配垃圾星服刑。 3,同事二十七岁,同样是被流放的,罪行是过失杀人。十七岁未成年就在医务署打工,在女主没来之前是医务署最受欢迎的医生(因为下手很温柔不会弄疼伤者)。 女主来后开始摆烂摸鱼,一个疗愈术下去当天kpi达标。 4,女主是天才,面试时的疗愈术是看了一下咒文直接实操的,效果很好,通过了医务署的审查。 5,驻扎边陲堡垒的哨兵,十有八九都对医务署新来的术士抱有好感。肤浅的理由是因为她很漂亮,人也很温柔;深刻一点的就是她能单手拿动五十斤的法杖或者八十斤的枪炮……天哪女神…… 6,女主用法杖重击生命院倚老卖老的长老,导致老登在医院昏迷半个月。敲死了,但没完全死。 7,送花的哨兵变成了死灵,保留有自我意识,醒来后每天都要擦香水(怕身上有味道)。 8,领口有紫鸢尾花的军校生是贵族,转化成死灵后和家人通话,得知他的葬礼已经举办了。 9,女主当年的宠物是深渊里出品的畸形怪物。 10,女主被流放后,暂住军用宿舍。房间里有一间密室,里面收容着一只被俘获的高级深渊种,女主针对深渊种的反解构能力对他进行双重反解构研究,但只觉得他是宠物,快要被驯成狗了。 11,保镖是青梅竹马,在深渊入侵时失踪了。 12,↑其实是被高级深渊种抓走转化了,后来逃出来找主人,发现主人有狡猾的新狗了…… 千禧怪谈(一) 现代灵异,但原型是荔湾广场。 千禧年间,新旧转变,各处都在蓬勃发展。 袁秀英是初中学历农村妹,家里穷困,她没有接受良好的教育,上完初中就出来打工了。 第一份工作是去流水线装螺丝,第二份工作是发廊剪头小妹,第叁份工作去干汽修。 二十岁那年,秀英来粤务工。 她虽然有一副高挑健康的体格,却没有文凭、没有经验,还不是本地人,找工作处处碰壁,后来她小姨给她安排了个在广场当行政的工作。 最开始小姨只是和她随口提起,说干夜班的话钱会比较多,可是都快半年了,还是没人来。 秀英当时找不到工作,借住小姨家,正是缺钱的时候,闻言立刻说小姨我要去干这个。 小姨是广场夜间负责人,犹豫再叁,还是告诉她这个朝阳广场不太正常,有些早年的奇闻。 甚至有人组了夜间论坛来分享这座商场的灵异故事:多年间频频有人在此地跳楼自杀,为此前几任负责人在栏杆上封了玻璃,派保安夜间巡逻,玻璃一年比一年密,可还是阻止不了这里变成自杀圣地。 朝阳第一任老板是港人,请了施工队建了半年。 结果资金链出了问题,最终妻离子散,自己一个人爬上没上锁的天台跳楼自杀,留下一屁股烂尾工程。 据施工队说,他们开始打地基的时候,曾经在地底挖出来一口黑木棺材。 这口棺材在第二天就不翼而飞,他们怀疑是被老板偷运走私,贩卖到了外国。 第二任老板是本地人,有心将朝阳作为最大的资本。就在广场即将竣工的时候,被人检举出私生活不检点,被妻子和情人一人一刀捅死在了办公室。 值得一提的是,据说他的妻子最终只判了两年,那个被老板欺骗的情人只能算是从犯,在多方斡旋之下,被判了一年。这宗案件当年轰动一时,到底是法官法外开恩,还是……其他的,这就不清楚了。 现在早出来了,找人借了资金,自己做了老板。 第叁任老板…… 工作认真,待人和善,常常加班到凌晨才走。 零五年的夏天,某个照常加班的夜晚,一个被警方跨省追捕的杀人狂混进了商场,先后杀死了两个夜班保安。去洗手间清洗指纹时,迎面撞上了刚从厕所隔间出来的老板。 小姨说,“那晚的月亮真的很圆。” 秀英感到好奇,“你怎么知道?” “我是那天晚上倒数第二个走的人。” “倒数第一个嘛……” 第二天早上十点,第一个进入男厕所例行打扫的清洁工,推开半掩的隔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 十五分钟后刑警大队赶到,当即封锁了现场。 狗仔那段时间就像疯了似的,天天顶着快让人中暑的极端高温,挤在门外争相报道,说朝阳有中咒人必死的灵异怪谈。 舆论愈演愈烈,渐渐就没什么本地人敢在朝阳广场继续做事了。只有不知情的外地人会被低廉的档口租金吸引,稀里糊涂地将一大笔钱投了进来。 最近几年附近又被划了新商圈,据说是外国人控资,引进很多外来品牌,这里更是萧条许多,商户眼见赚不到钱,都接连退租搬走了。 现在留下的,也就一些售卖珠宝首饰的商家。 秀英听完,磨着小姨看了看招聘信息。 【诚招一名夜间行政人员,不限经验,包吃包住,待遇从优,要求:需提供出生日期和时间。】 嘿这不是巧了吗? 交给我吧小姨! 秀英顿时信心满满,“它是很硬,可还是硬不过我。” 她命格奇硬,这一辈子都过得穷但有意思。 小时候有个道士起了歹心,想偷她的八字害她。 明明顺利拿到八字了,布阵时却被八字刑克,招出来不干净的东西,破了他的阵,她还没出什么事,他自己倒先疯了。 这疯子现在估计骨灰都被扬了。 这一年来大城市打工,结果刚来就被骗走了身上所有的钱,饿到受不了了,才跑去墓园偷吃祭品。 这吝啬鬼半夜来找她寻仇,手刚搭在窗框边上,抬头就被她宿舍里的关公画像吓得原形毕露。 骗秀英钱的那个人,走到半路正在数钱,没留神看路况,下一秒就被司机酒驾的大货车撞碎了。 真的碎了一地,报道打了厚厚的马赛克,依旧难掩扑面而来的血腥味。秀英隔天吃早饭看新闻看到了,心里却在想:钱要不回来了,真可惜。 当年秀英八岁,搬了凳仔坐在门外编网兜,有个算卦的路过她家,说她前世是人屠,杀了成千上万人,血气浸身,死时被万箭穿心,饶是如此也硬捱了一天一夜才死。九次转世都刑克六亲,小妮子你这一世正是最后一世,煞气最烈,连他这样的得道高人见了都要退避叁舍。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化你一命胜过无上功德,说了这么多,你要不跟老道我走了讨饭吧。 听不懂,但老东西你在骂我扫把星是吧? 她自然不信,骂骂咧咧地抄起扫帚把老东西赶走了。神经病,说这么好听不如天降叁百万! 现在想想,还不如当初跟他走了要饭呢。 来找她寻仇的那只鬼,叫做张应慈,天生八字轻,压不住富贵命。 他母亲在朝阳广场离奇跳楼之前,曾托白露观的道长给他打了一只长命锁,叮嘱应慈要一直戴到十八岁才能摘下。 应慈自小身体虚弱,又患有白化病和哮喘,连学也没有去上,都是请了家教在家教导。 在应慈十五岁生日前几天,父亲上班前送了他一束很香的花。 过了不久他哮喘犯了,本来不是很严重,却莫名引起一系列并发症状,一度陷入濒死。别人都不敢动他,最后还是被管家叫了救护车紧急送医,不得已动了手术,手术前,浑身饰品都被保管在了病房里。 应慈在十五岁生日那天跳楼死了。 秀英当时被骗了钱,又联系不上小姨,实在饿得不行,这才混进墓园偷吃供品。挣到钱之后立刻双倍来给应慈补供品了,且很有诚心地做了忏悔。 见她第二次来到墓园给他上香,应慈居然感到受宠若惊。供品这种人世口腹之欲的东西,他也不是不让吃,反正等到馊了还要清洁工打扫,怪麻烦的,也行吧,就当是做了善事。 就是觉得蛮好奇的,这女人为什么要吃祭品,难道是穷到没钱吃饭吗? 应慈当初死在朝阳广场,自然也能重临旧地。 变态似的跟到她的宿舍里,当时是深夜,炽亮的日光灯横在头顶,墙面上贴着当时很流行的港星海报,角落里油漆剥了一片,露出发霉的底色。 那张破旧的关公画像突兀地穿插其中,边缘干枯卷翘,大约已经有了很长的年头。 应慈望过去的时候关公恰好动了,日光灯爆出一声尖锐的嗡鸣。一霎时金光灿灿,如烈日攀升,乍然刺痛他的眼睛。 情欲管理科(一) 很久以前写的旧文,女主训狗文学。 女主是情欲管理科的成员,本篇章略恶俗。有关英雄王的神话内容被删掉了,不影响剧情。 虽然恶俗但女主真的很萌……TT *** 伊丽莎白是法莱斯特新招的女仆。 在帝国贵族的家中,仆人的数量总是保持恒定的,不能多、也不能少。 直到上一位女仆因事辞职,十八岁的伊丽莎白才能接替她在厨房打扫的工作。 贵族总是挑剔而随性的,即使帝国法律明文规定不能打骂仆人,但对于某些脾气暴躁的贵族来讲,这层纸张般脆弱的法律若遭破坏,随时可以用丰厚的赔偿金应付封口。 法律保护平民的权益不受他人侵害,但,金钱与权力往往是通往“无罪”的桥梁。 因为这一层缘故,为了保证不出错,在进入法莱斯特家之前,谨慎的伊丽莎白早已做足了对主家的调查。 即使在上流贵族聚集的翡冷翠,鹤望兰的法莱斯特也是足以令人侧目的存在。 帝国全称是“神圣意志联合帝国”,为了照顾妹妹,伊丽莎白中学时便已辍学,后来靠给落魄贵族做仆人维生,用那点微薄的薪水补贴家用。 就算很久不去学校,但她仍然记得历史课上老师讲的那些史诗,在许多许多年前,在诸神迎来黄昏之前,它还不叫这个名字。 书籍翻篇,铎兰的故事开始于启蒙的第一篇文章,孩子们日夜长大,从字里行间拼凑起对神代的幻想。 经过史官数代的编撰修正,几乎像是一首精巧美丽的诗歌了。 这是孩子们读书时唯一必背的诗篇,她现在也记得清楚,它是这样写的: 那时众神彻夜宴饮,群星降身点缀衣袍,月亮位于宴会中心,金苹果与酒盏一同推换于众神之手。 祂们永不为世俗所扰,面容永恒年轻,权柄环绕,冠冕崇高,从来欢乐歌唱不见哀愁,统御天上、执掌地上。 祂们是世俗的精神领袖,那时后世所有注定将以徽章与兵戈割裂的数个板块尚还紧衔为整体,人类有且仅有一位王,王不是王,而是诸神置于大地的一顶冠冕。 …… 衔接人子与神代的门扉,人皇最终走向的末路。 女神说:“史诗明灭在我腿间。” 铎兰的传奇史诗戛然而止于终章前篇。 故事未能圆满完结,有人说铎兰回到了女神的密林教堂,那里是英雄最终去往的墓地;有人说铎兰登上传承文明之火的方舟,在史诗断层百年后游回天空。 那是为大地指明方向的文明之舵,有幸登上圣船掌舵的寥寥几人无不是被冠以君王与贤者之称的伟人。 那艘迷雾中执掌明灯的文明巨船曾经驶向何方,神代创物至今仍在注视众多文明,铎兰是否陨落,尸骨是否埋于阿瓦隆? 铎兰的文明传承到这一代,弗洛伦萨依旧是王庭的主人。 在几百年前的战乱时代,有叁位最得皇帝器重的公爵被赐封了封号,分别是紫罗兰的伊兰崔亚斯、鹤望兰的法莱斯特和狮心的伊瓦涅。 而伊丽莎白要侍奉的这位主人,正是目前驻守在东方战场的鹤望兰公爵。 可惜主人离家,公爵继承人凯尔又年复一年地留守在军部,现在家里只留下公爵夫人和即将年满十八周岁的独女,鹤望兰的千金,宁芙·法莱斯特。 为了给女儿筹备成人礼,鹤望兰公爵从东方战场寄来了信件,要求务必尽善尽美。 因此管家不得不为宴会的到来扩充人手,伊丽莎白就被选入其中。 在她初来乍到之时,曾经在下雨的花园里远远见过那位万众瞩目的千金大小姐。 和轮廓深刻、色素浅淡的西方人不同,似乎是因为来自东方的母亲的影响,黑发的宁芙更像五官柔和的东方人。 因为离得太远,伊丽莎白还不太能看清她的面容,宁芙提着裙子踩过泥泞的石板路,泥水溅在蔷薇花上,她冒着雨跑过来,站在伊丽莎白身边蹭那把小伞。 伊丽莎白眼皮一跳,紧张得支支吾吾,“小……小姐。” 宁芙扭过脸,那确实是张美丽而稚嫩的小脸,她小声说:“我叫宁芙。” “好的,宁芙小姐。” 她困扰地皱了皱眉,然后点了点头。 这把伞太小,宁芙只能更贴近伊丽莎白,几乎要将肩膀贴上她的女仆裙了,宁芙脸上没什么表情,仰头看她,“……可以送我回房间吗?” 不得不说,长得漂亮的小姑娘就是能让人心软。伊丽莎白冷静下来,怕她淋到雨,下意识将伞往宁芙身边倾斜,肩膀顷刻就湿了点。宁芙将手攀上去,反倒将伞往伊丽莎白那边倾了倾。 “这样就好,”她顿了顿,“不然你会感冒的。” 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呃,那个……唔,谢谢、啊不是,好的。” 说实话,她是第一次遇见这种脾气的贵族大小姐。 听说鹤望兰家教严格,对下人很宽厚,从来没有打骂下人的传言,当然啦,也不排除是媒体专门针对贵族发布的洗白通稿。 鹤望兰公爵本人、凯尔少爷是怎么样的人她暂时还没法了解,但从宁芙来看……那就是真的喽? 情欲管理科(二) 送回宁芙之后,伊丽莎白来厨房,正式开始了她在厨房的工作。 因为离成人礼还有一段时间,目前来看还算清闲,伊丽莎白闲下来的时候,会和厨房资质老练的厨娘交换各种八卦,而其中她最好奇的,当然是宁芙。 厨娘关上门,说: 宁芙小姐和公爵关系不太好,公爵和夫人的感情也……她做了个手势,贵族家里大多都是商业联姻,没有感情基础,夫妻关系不好也情有可原。 凯尔少爷叁年前进了军部,很少回家,但和妹妹关系很好;宁芙小姐有个未婚夫,你知道吧,就是紫罗兰的伊兰崔亚斯,那位帝国的明星;小姐还有一个发小,那个狮心的伊瓦涅,啧啧,他俩关系可好了,竟然没订婚…… 伊丽莎白吃到这口惊天八卦,“啊?伊瓦涅喜欢小姐?真的假的?” “假的。”宁芙说。 正说着话,伊丽莎白一口茶差点喷出来,手忙脚乱要起来收拾,宁芙摇摇头。 一边的厨娘倒是习以为常,看了看被打开的窗子,“宁芙小姐,你又从窗户爬进来了?” 宁芙露出一个略显得意的笑,慢吞吞点头说:“对。” 第二次见到宁芙,心脏得到了锻炼,伊丽莎白更快地镇定了下来。 宁芙今天扎了个马尾,蹲在烤箱边上吃泡芙和甜饼干,据说凯尔不让宁芙吃太多甜食,为此在家里颁布了一系列针对宁芙的禁甜食令,每一个人都要严格遵守。 从此之后宁芙总是偷偷溜进厨房,收买了厨娘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到她们在谈八卦,还主动插话,“我房间里,有一个射击靶子。” “靶子?” 宁芙咽脸颊鼓鼓的,一口咽下饼干,“嗯,练枪用的,印的是我父亲的脸。” ……天呢,我的天呢,看来他们关系确实不好。 专门为宁芙烘烤的一碟杏仁饼干很快就被吃完了。 宁芙心满意足地洗了手,先是由衷地赞美了厨娘的厨艺,然后又说:“我想吃黄桃派。” 她说:“我想在新娘晚会上吃到这个。” 新娘、晚会,两个熟悉的词语,组合起来就变成了陌生的名词。 和宁芙混熟了的伊丽莎白不懂就问:“新娘晚会是什么?” 宁芙唔了一声,听不出喜怒,“嗯……或许叫生育晚会比较合适。” 当贵族女性年满十八岁时,无论有无婚约,都要根据自愿原则选择升学方向,最普遍的是进入大学继续学业,或者是在新娘学院进修妻子课程。 在媒体口中,能够得到民众支持度与口碑的贵族夫人基本都是从这所学院出来的,但随着民间女性独立的觉醒,越来越多的女性开始抗议这种驯化过程,时至今日,这种抗议已经扩大到了不容忽视的程度。 当然,这种来自民间的反抗始终不能撼动上流贵族的权益,金钱与权力不仅是通往“无罪”的桥梁,还是一种强制的特权。 没有家族继承权的女孩们往往只能遵从长辈的安排,十八岁后前往这所学院接受进修。 进修时间根据婚期来决定,直到婚礼举行的那一天,她们才会从学院里被放出来。 多亏了麻烦又龟毛的前任雇主,伊丽莎白有着敏感的信息嗅觉,察言观色是她的强项,她觉得,或许不是这么简单。 贵族女孩们从小接受优秀的家庭教育与培养,仅凭一座盛产新娘的学院,怎么能和长久以来的精英教育相比?再说了,身为家族的主人,也不需要额外的学历镶金。 她满怀忧虑地查询了相关的报道,发现这是一种法律允许的软禁,用一种迂回怀柔但本质依旧是驯化的手段,对付抗拒着这种婚姻模式的女孩。 鹤望兰有一个绝不听从管教的女孩。 说得再好听,所谓的扩充人手,本质上还是看管吧…… 伊丽莎白心想。 莫名其妙的,她对宁芙产生了微妙的恻隐之心。 宁芙偶尔会来厨房吃饼干,厨娘不在的时候,就由伊丽莎白给她放风。 这算是交了个大小姐朋友吗,伊丽莎白咀嚼着宁芙塞来的泡芙,嘴角上扬了一点,想到不久后的“新娘晚会”,又慢慢垮了下去。 她凝视着那张侧脸,还是孩子稍显稚嫩的面容,却已经要为成为一个新娘而做准备了,她真是,由衷地希望宁芙能…… 伊丽莎白忽然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细想了。 一个月后就是宁芙的成人礼。 整个翡冷翠的贵族名流都将汇聚在法莱斯特古堡里,狮心的伊瓦涅和紫罗兰的伊兰崔亚斯也来了,只是伊丽莎白没能得偿所见。 听前面的女仆说,两位少爷在入场时起了一点小小的纠纷——似乎是发小先生、狮心的利奥纳多单方面挑起的。 伊丽莎白鼓掌,“打得好。” 她负责为宴会送上最后的甜食,这时候还算比较闲。在路过花园的时候,看见古堡墙上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试图翻过去。 伊丽莎白瞠目结舌,一眼就看出来是谁,“宁芙?” 宁芙一僵,回过头看向她,张开嘴唇做唇语,“替我保密。” 伊丽莎白的心跳得很快很快,“您、你这是要……” “逃婚。”叛逆的宁芙将头发拢到肩后,说。 看得出来她为了今天准备了很久。伊丽莎白摸了摸胸口,砰砰砰,几乎要跳出胸膛。 隐秘的狂喜让她有点突如其来的结巴,她奇异的愿望竟然得到了实现,不知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对宁芙充满天然的崇拜与好感,这种好感最终促使伊丽莎白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才小跑过去,仰头看着宁芙,小声说:“祝您好运。” “……还有这个,”她踮起脚尖,将手上的碟子递上去,“黄桃派。” 快逃出这里吧,快奔向自由吧。 因为激动,她甚至想不到被养在温室里的宁芙逃出法莱斯特后该如何生活,但无所谓,这一刻热烈的惊喜已经足够让她做出这个不过脑的决定了。 像艺术家的灵光一现,像某个构成最终结果的公式,这一瞬间月亮推动潮汐日夜起伏,群星流漫在人间。 宁芙朝她垂下脸,那张鲜花般美丽的脸庞仿佛垂头的蔷薇,“宁芙”本就是神话中的泉水仙女,很多宁芙都是自由的,不该被人类的枷锁束缚。 宁芙默默吃完黄桃派,微笑起来,“再见,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看着她跳下墙壁,宁芙如小猫般矫健灵敏,这个高度不会让她受伤。 “再见,宁芙。”她将手心贴在心口,小声回应。 情欲管理科(三) “我应该去狮心。”宁芙将报道表递给负责录入的女士官,“是不是弄错了?” 女士官接过表格,将名字输入系统查验,半晌困惑地抬头,“没有错。宁芙小姐,您确实应该到中心军区的情欲管理科报道。至于您所说的狮心那边,利奥纳多中校身边确实有一位负责文书的士官请辞,但在昨天下午已经有了替补。” 宁芙慢慢地皱起眉,心中跳过一丝不妙的预感。 在得到相关人员对职位调动的肯定之后,她当即放弃深查,根据这位士官好心的指引,坐上了开往中心军区的列车。 中央军区不被公爵们掌控,从来都是由帝国直接管理。 宁芙靠着车窗,黑发垂在肩上,眉眼疲惫。 本来她应该去往位于翡冷翠的狮心军团总部,母亲用最后的人脉替她疏通了伊瓦涅。再加上利奥纳多愿意用继承人的名誉为她担保,她才能进入军部,逃避未来就读新娘学院的命运。 早在数月之前,她就往军部递交了简历,用的是她宁芙·法莱斯特的身份。 但现在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资料显示宁芙·琼斯的资料被划到了中央区的情欲管理科,这与她原本的想象大相径庭——还是一个被捏造的虚假身份。 在宁芙忧心未来之前,还要先考虑被人揪出来造假的后果,在进入情欲管理科之前还有一次反悔调离的机会,但需要审核相关的证件。 可她手上只有宁芙·法莱斯特的身份证件。 基于“大小姐逃婚”这件事的严重性,管家已经通知了远在东方战场奥格西姆的赫奥托·法莱斯特。 从未被忤逆过的公爵大人想必十分震怒,只是法莱斯特暂时不能进入中央区,连凯尔都只能在鹤望兰总部留守,也就是说,宁芙现在处于一个被半放任的状态。 是认命回家呢,还是继续将这个谎言持续下去呢? 磁浮列车驶上轨道,轻盈迅捷,几乎感觉不到列车与轨道相擦时的颠簸。 新能源的产生让人类脱离了产能低效的时代,大银河系的开端,起源于在地幔极深处挖掘出的新能源“地火”。 随着地火的出现,地球科技高度发展。 一滴地火就能维持一座城市叁百年的电力系统,当这颗蓝色星球的资源被挖掘殆尽后,银河系也开始被贪婪的人类所开采。 在几千年前,地球就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于是弗洛伦萨派出探索队开发出许多新的宜居星,最终在银河系找到了一颗完美的、几乎与地球别无二致的崭新的星球。 人的野心无穷无尽,人类的大迁徙纪元从此开始,在地球定居万年后,铎兰的弗洛伦萨,定都新星球翡冷翠。 宁芙看着车窗外如潮水般流过的风景,雨水噼里啪啦砸下,化开一面模糊的光色。她的对面没有人,在这个时间段来报道的新兵很少,一节车厢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叁个人。 她的对面永远只会坐着叁个人,赫奥托、凯尔、利奥纳多。那天赫奥托坐在那里,以一种难以言明的语气和眼神面对她,这种审判般的注视降临在宁芙的每一寸皮肤,黏腻,冰凉,像蝮蛇的索吻。 “你该长大了,宁芙。”他说。 她将咳嗽声咽下,恹恹地说:“是的,我长大了,你也该死了。” 面对言语上的冒犯,赫奥托显然并不生气。 法莱斯特是由狼群演变而来的家族,严格的等级制度铭刻在每一个人的血脉深处,这一点在每个灰发的法莱斯特身上都得到了展现,只有宁芙一个异类,一个黑发的异类——这叛逆的天性来自于她的母亲,东方谢公爵的谢律。 凯尔像赫奥托,宁芙像谢律,当然,赫奥托也知道叛逆的宁芙房间里那个钉着他照片的枪靶子。 谈话不欢而散,自此,赫奥托去往奥格西姆,宁芙和谢律留在翡冷翠。 她靠向椅背。无论如何,我都要留在这里,宁芙心想。 深思熟虑过后,她将目光投往桌子上的报道表。 情欲管理科,一个由中央区提出的新兴部门。 因为只是在中央区试运行,其分部暂时还没有在紫罗兰、鹤望兰、狮心和海姆达尔的总部组建运行。 军区管理严苛,为了保证绝密,入伍士官在服役期间基本上与世隔绝。 情欲管理科顾名思义,其工作任务就是替无法外出的士官纾解积攒的情欲与压力,这种与性交有关的工作自然会招致一部分的歧视。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只把管理科的队员当成泄欲工具。 与之相对的,过于丰厚的薪水也吸引着部分走投无路的女性前来。资料上说只招收十八岁到二十五岁的女性,假身份宁芙·琼斯恰好十八周岁,是这一批见习队员中年纪最小的一个。 入伍后,见习队员要先在中央军团基地艾利克斯接受为期一个月的性爱培训,直到教官确认合格后,这批队员才能正式投入到“使用”。 虽然说是试运行,但大部分时候,管理科要到各个军区进行外勤工作,毕竟本身需要用实用性说服各个军团的最高掌权人,将这项制度彻底运用到帝国军团中。 宁芙回想起新闻报道,紫罗兰和鹤望兰都对情欲管理科产生了抵抗心理,好吧,这似乎确实是一种情报的渗透…… 对于所谓的贞洁,宁芙没什么太大的感触,于是她毫无压力地接受了这个变化。 只要能够达到最终目的,所有通向罗马的道路都是好的道路。 列车到达目的地,在机械音的播报声中,宁芙双手插兜,下了列车。 情欲管理科并不难找,它可太出名了。当宁芙对着仿生人导航员说出“情欲管理科”后,起码有五个人回头看她的脸,当他们看清这个女孩长什么样后,吸气声接连响起。 这身衣服并不合身,她捏了捏袖口上的珍珠扣,眼神依次扫视过那些士官。 女孩神色平淡,琥珀般的蜜棕色眼睛却有着冰层的质感,将他们看得纷纷低下头,只敢拿视线余光瞥视。 宁芙沿着中央大道往前走,这里和鹤望兰没什么区别,路上的一切都不新奇。 报道很轻松,纸质的报道表换了张植入皮肤的万用卡片,因为是新部门,一切待遇从优,还分配有崭新的单人宿舍。 她观察了一下,晶体卡片上的名字果然还是“宁芙·琼斯”,一个烂大街的、没有人会在意的名字。 除了宁芙这张过于优越的、遗传谢律的东方面孔,一路上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和她的名字产生了鲜明的反差,显得不那么平常。 第一天需要调整心理和身体状态,宁芙还在找宿舍,路上有几个穿着管理科制服的女孩子不急不缓地路过,她扭过脸,对着她们露出一个友好的、代表善意的笑容。 其中一个女孩稍微走了会神,一位男士官从她身后凑过来,要跟宁芙打招呼,宁芙啧了一声,迅速撤掉了那副可亲的笑脸,转头就走了。 女孩一愣一愣的,读不懂她的眼神,但怎么感觉都是鄙视…… 看到男人就烦,宁芙烦得越走越快。 就在这时,她感觉手腕忽然一震——她的光脑响了。 打开看了看,是来自利奥纳多·伊瓦涅的通讯请求。 利奥纳多:“喂喂喂?大小姐,你来了吗——来了吗——来了吗——” 宁芙:“没有,我在中央区。” 利奥纳多:“?” 利奥纳多:“你去中央区干嘛?” 宁芙懒得和他掰扯,言简意赅道:“资料出问题了,我被调往了中央区的情欲管理科。” 利奥纳多:“?” 利奥纳多:“我操!等一下,宁芙你先别挂……” 挂了。 听见利奥纳多聒噪的声音,宁芙顿时更烦了。 谢律有时会跟年幼的她吐槽说:“男人真没用。” 宁芙想了想赫奥托、路西恩、利奥纳多和凯尔,认真地应和说:“对。” 谢律被她逗得笑出声,慢慢又低了下来,“……我是不是也很没用?” 她爬过去,抱住母亲被鲸骨束腰禁锢住的腰身,将脸颊贴在谢律心口,“不是的。” “谢律,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人。” 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谢律用她最后的人脉和狮心公爵塞万提斯交易了一份工作,将她送出法莱斯特,只为了让她争取最后的自由。 在剥除这最后的头衔后,曾经的谢少将谢律已经什么都不剩了,尊严、人脉、权力,这些曾让谢律自满的羽翼都被赫奥托在驯化中逐一剪去,可她还是做到了,她履行了自己的义务。 塞万提斯和利奥纳多这对父子竟然连最基本的诚信都不能保证,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利奥纳多竟然到现在还没有察觉,所以—— 到底是谁? 新兵入伍第二日正式开始培训,一夜无梦,第二天如约而至。 情欲管理科(四) “阿洛伊修斯,”凯尔叫住他,伸手讨要,“信。” 叫做阿洛伊修斯的年轻士官将手掌一伸,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没有。” 公爵府邸距离军团驻扎地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宁芙基本上不会往这里来。 自从凯尔离开府邸后,他们之间沟通的桥梁就由嘴唇呢喃的话语变成了手写的信件。 即使目前现代科技已经足够发达,军区也不限制士官与其亲属的网路联络,但拜谢律所赐,相比那些冷冰冰的银色机械,宁芙和凯尔还是更喜欢效率低下、历史古老的手工信件。 半长不短的灰发堆在凯尔肩上,肩章在日光灯下折射出一段璀璨的银色,他的头发浓密,但在特定的角度来看,却会显得薄而轻软。 阿洛伊修斯端详他的脸,在那张英俊的面庞上窥出一些阴郁的憔悴,眼眶下方是一层烟般的淡青色。 鹤望兰公爵判断失误,导致东方战场奥格西姆接连失利,娱乐媒体还没有得到消息,早已得到一线情报的官方媒体蠢蠢欲动…… 连轴转的善后工作让凯尔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你应该去睡一会。”阿洛伊修斯说。 年轻的少将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这让他看起来更像玻璃柜里血统优越的缅因猫。 “在收到信件之前,”凯尔说,“我不会回去的。” “这不是你一周都待在我办公室的理由!” 从一周前就开始忍耐的阿洛伊修斯此时此刻终于忍无可忍,卷起手中那份来自中央区的申请报告朝着凯尔挥了挥。 “快滚回去休息。我今天就让阿丽莎去找宁芙,让她监督宁芙写信给你,别在这里乱转了!赶紧给我走,出门的时候小心点,别让他们抓到机会围上来。啧,一群狗鼻子……” 身为凯尔的副官,阿洛伊修斯·加西亚从来都是以冷静克制的官方形象示人,加西亚从叁百年前就依附于鹤望兰,以属臣、骑士、文官的身份辅佐着鹤望兰的后裔们,这项传统一直延续至今。 因此,被称作“看门狗”的加西亚在中层贵族中始终有着一席之地。 鹤望兰的财富与权势如潜伏水下的冰山,其历史可以追溯至史诗起草初稿之前。 阿洛伊修斯有时会想起过去的诗歌:威名远播的皇帝,追随帝国荣光的侍臣,覆满尘埃的金杯,积蕴悠久的后裔,秩序天秤庇荫下的榴果,败落战争与失约誓言,一支最终汇入河流的血脉。 根据鹤望兰与加西亚所定下的古老约定,长子辅佐长子,次子辅佐次子,直至死亡。 身为家族长子的阿洛伊修斯向往自由,但却别无选择,只能理所当然地辅佐着凯尔。 在凯尔身边待了整整十年,一年又一年,阿洛伊修斯扎了十个凯尔的稻草小人。 这是宁芙告诉他的,来自东方女巫的神奇魔法。 凯尔从沙发上翻身坐起来,“真的?” 阿洛伊修斯:“……” 阿洛伊修斯扶了扶眼镜,尽量平复心气,“真的。” 送走任性翘班的少将后,阿洛伊修斯总算能平心静气地处理和中央区交接的事务。 钢笔贴着他的虎口和指节转了一圈,悬在上空的灯光被调节到适宜的亮度,银色的笔帽掠过一丝锋利的冷光。 转笔是阿洛伊修斯还在读书时的坏习惯,被老师纠正过几次,进入军区后又死灰复燃,对刻板严谨比肩苦修士的阿洛伊修斯而言,这算是为数不多的乐趣。 他翻开文书,笔帽抵着纸张碾出一道浅浅的压痕,最终,轨迹停在“情欲管理科”这行字上。 这正是他要处理的首要目标。 对于这个新型部门的加入,和赫奥托和凯尔的激烈反对不同,阿洛伊修斯保持观望态度。 从科学角度来讲,情欲管理确实是一种不错的方法……当然,如果来的不是中央区安插的眼线就更好了。 赫奥托不在,中央军区将派遣管理科的队员前来鹤望兰执行管理任务,两者各退一步。 凯尔不能拒绝执行命令,与之相对应的,这次派来的都是一个月前刚刚入队的新人。 多年前那场由起义军掀起的战乱割裂了帝国的版图,战争从孵化到终结,动荡的战火摧毁了这片太过苍老的大地。人必有欲望,而欲望促使人们建立丰功伟业,人为战争而死,也为欲望捐躯。 就在帝国即将西沉之时,有叁位勇士挺身而出,并在这个以血与火为祭品的祭台中获得了神赐,历史在叁个年轻人相互的猜忌与谋杀中有条不紊地推进。 他们要到山顶去,山巅险峻,下坠就是粉身碎骨。这是最剑走偏锋的疯狂时代,也是对权力最渴望的光辉时代。 他们收回了失去的领土,同时得到了一部分领土的管辖权。 这就是紫罗兰、鹤望兰与狮心最辉煌的开始,那叁个年轻人的名字直到现在依旧耳熟能详,在几百年后的今天,他们还活在每个人的心里。 也正因如此,皇室似乎意识到了曾经下放给贵族们的权力太大,大到足以威胁到君权神授的皇权,正在以数代为时限准备回收。 现在还不到争锋相对的地步,没必要闹得那么难看,凯尔不在,他需要替他检查。 阿洛伊修斯翻开资料表,上面记载了所有参与这项任务的人员,即使是“新人”,也不能排除这其中混入了中央区的眼线。 他所能做的只有揣摩每一条信息,向她们合理迂回地泄露一点无足挂齿的“机密”……忽然,在某个短暂分神的刹那,他游移散漫的目光彻底定住了。 “宁芙·琼斯”…… 阿洛伊修斯慢慢地、迟缓地念出这个名字。 照片上的女孩眉目秀丽,有着异于常人的东方样貌,黑发,琥珀棕色的眼睛。 在神圣意志联合帝国,东方人是相当少见的。 东方与西方来往不多,且泾渭分明,除去常年驻留翡冷翠的谢公爵外,基本上找不到别的来自东方的贵族;但这也不是绝对,民间有着相当一部分东方平民,他们曾经为了淘金而来到神圣帝国,在这里结婚生子,其子嗣也世世代代在此生活。 情欲管理科出现一个东方人,当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但是…… 瞳孔不住地收缩,一种猛烈而可怖的悸动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胸腔,一个个可能性推出又被推翻,他心中所想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照片上每一处五官都太熟悉,他刚才提到了她,现在她就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了他的眼前,昔日的伶牙俐齿像是被胶水黏合在了一起,开开合合,就是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为什么宁芙·法莱斯特会在这里?是那个鹤望兰的宁芙,是他认识的宁芙吗? 他想说只是认错了,可阿洛伊修斯欺骗不了自己。 日光灯暗下来,制冷设备提高了温度,黄昏从百叶窗里射出一排排打横的光。 在这种稍显落寞的环境里,冷静下来的阿洛伊修斯拨通了妹妹的光脑,“阿丽莎?” “请说。”电流的另一头,阿丽莎·加西亚说。 他忖度着词语的排列,每一个字母都有松紧快慢,有些字代表逐渐逼仄的收紧,有些词代表适当的宽容,现在,他不是以审讯的姿态去质问宁芙。 于是阿洛伊修斯说:“宁芙很久没有来信了,凯尔等的有点烦躁。你知道的,他烦躁就代表着我要倒霉,为了你可怜的哥哥,请亲爱的阿丽莎大人替我问候一下宁芙大小姐……” 阿丽莎没有什么变化,“找宁芙玩吗?” 阿洛伊修斯:“……我会报销你和宁芙的支出。”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欢快起来,“知道了,现在就去。” 联络挂断了,光脑闪了一闪,随即熄灭。 阿洛伊修斯靠回沙发,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只觉得太阳穴疼得仿佛要炸开了,纷乱的思绪挤满了信息处理器,让他变得迟钝起来。 他睁开半耷的眼睑,眼前晃动着朦胧的光斑,阿洛伊修斯深而慢地吐出一口长长的叹息。 ……头好疼。 他望向那些随文书一同寄来的、亟待填充的情欲管理申请表。 自从跟随凯尔一起参军,阿洛伊修斯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宁芙了,记忆里她还是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有着天真如小鹿的眼睛和水藻般的黑发。 她比加西亚里最小的阿丽莎还小,心智却早熟,寄居在法莱斯特的阿洛伊修斯跟着宁芙学了一些神秘的东方魔法,尽管它们从未起效。 说实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十八岁的宁芙,只有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宁芙已经长大了。 …… 阿洛伊修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从里面抽走了一张。 情欲管理科(五) 进入管理科后,宁芙收到的第一个任务是“前往鹤望兰军团执行常规射精管理任务”。 …… 鹤望兰? 负责指导她的女教官瞥见宁芙的表情,问她,“怎么了,宁芙?” “……没事。”宁芙恢复正常的表情,说:“我会努力的。” 用谢律的话来说,现在这个情况大概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次执行任务的管理科小队队员的资料将会寄给法莱斯特少将,由少将进行筛选,确定无误后才会进入鹤望兰军区。 但是奥格西姆失利,忙碌的少将大概率会把这件不那么重要的琐事交给副官加西亚中校,也就是说现在,阿洛伊修斯·加西亚主宰了她在管理科的去留。 ——直到启程前往鹤望兰军区的那一天,她都没有被筛下来。 也许是加西亚的疏忽,也许是他根本就没有来得及筛选,总之,她混过去了。 不过,真的是好事吗? 看着面前银发紫眸的年轻士官,宁芙咬住后槽牙,不动声色地磨了磨。 和凯尔相比,阿洛伊修斯显然更加精于算计,毒辣的心计向来是加西亚的必修课,阿洛伊修斯更是其中翘楚。 他的母亲来自繁星,阿洛伊修斯也继承了繁星瑰艳的银头发与紫眼睛,这让他不得不戴上遮掩轮廓的眼镜。 在许多年前,在菊芋开花时节,这时山羊最肥,葡萄酒最甜,在那个日光最烈的午后,宁芙在花园里第一次见到这位加西亚未来的狐狸中校阿洛伊修斯·加西亚。 阿洛伊修斯拥有近乎妖艳的美貌,此刻他正向她展示着这张美如神造的面容。深邃的眼巢框住那双脉脉动人的剔透晶体,正中心倒映着她的面庞,仿佛一面圆润皎洁的月亮。 鹤望兰与加西亚阶级分明,即使拥有军衔,身为中校的阿洛伊修斯也不得不躬下腰向她行礼。 “宁芙大人,”他将手掌伸出去,恭敬地说:“您该回家了。” 宁芙没有将手递过去,意味着她不接受阿洛伊修斯·加西亚的行礼。 “……我已经从管家那里知道了您逃婚的事。” 阿洛伊修斯收回手,指腹背在身后摩挲了一下,声音软下来。 “公爵已经知道了,他很生气,少将还不知道,一直到今天中午,他还在等您的信件。宁芙小姐……宁芙,你想在这里待多久?”他松口换了个更习惯的称呼。 宁芙漫不经心地扭了扭头,与他对视后又错开。 僵硬的骨骼发出颤抖的喀嚓声,她将手指轻轻贴在脖颈上,指尖触到那些毛绒绒的碎发,“待到我想离开的那一天。” 仿佛得到了最不想要的答案,阿洛伊修斯叹息,垂下的睫毛将那片紫色遮掩,与从小就无视他人感想的凯尔不同,宁芙从小时候就是个很好的孩子…… 因此,他总是对她心软,致使许多错误的发生。 宁芙教给他的东方魔法中,有一种巫术叫做“降头”,那是能够让受咒人乖乖听话的、恐怖可憎的咒语,被东方列为不得随意修习的浅层禁术。 宁芙偷学了谢律带来的咒语书,并且在那个夏天,大方地将咒语教给了他。 在那之后,他在法莱斯特寄居了将近十年,直到凯尔十八岁成年,和他一起进入军团。 阿洛伊修斯甚至怀疑,宁芙从一开始就给他下了降头…… 但,即使是他也懂得,来自东方的巫术根本不存在。 那其实只是一场大人与孩子之间善意的、侥幸的谎言。 鹤望兰军区有一片人工海,打开窗,白色的海岸线遥遥可见。海鸥滑过海面,日光猛烈,海水泛起粼粼波光,壮丽恢弘的流火军舰横亘海上,舰身闪烁着金属流丽的光彩。 一只凤尾绿咬鹃咬着蛇目菊落在窗前,灯垂芭蕉,在昏暗的窗前落下数条纵横交错的影。微辛的薄荷气中,这只宁芙短暂蜗居的蜗牛壳没有开灯,只有潮水淹没了整个壳中世界。 为了更贴合氛围,辅佐官事先调节过灯光,被阿洛伊修斯调走后也没有重新调整回来。 室内阴暗,纵横的灰影落在宁芙面上,徒劳地转徙奔波。她转过身,将外套脱下来,把内衬和胸衣剔除后,再将军服外套披回肩上。 正是在这片亮银的光海中,百褶窗将银色泉水般的光芒切割成一道道流连的疤痕。宁芙身上有一种乏善可陈的、近乎死亡的平静,端庄而沉默,如同一尊供奉在祭台的女神像。 阿洛伊修斯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女孩赤裸的肩背,单薄,苍白,笔挺,像是谢律口中竹子的形状,两片肩胛骨在后背浮出来,宛如一双坚硬光滑的珐琅器。 他感到一种莫名的苦闷:原来你已经长大了。 从年幼天真的孩子,长大到可以离家出走的任性青春期。 在法莱斯特家寄居的那些日子里,在无数次痛苦的思念中,阿洛伊修斯想要回家,想要回到母亲温暖的怀抱。 加西亚把他卖给了法莱斯特,他是法莱斯特命中注定的骑士,是凯尔的侍臣、是凯尔的文官,苍白的寂寞充斥着阿洛伊修斯幼小的心灵,他的心是一座孤独的花园。 在那时,只有宁芙的魔法咒语有着奇妙的功效,能够让他短暂地、小小地快乐起来。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和她一起偷偷拿赫奥托·法莱斯特的照片当枪靶子那件事。 宁芙扭过脸,阿洛伊修斯分辨着她嘴唇所展示的语言,“过——来。” 在空白的理智作出告诫之前,身体已经先动了。 她用手掌挡在阿洛伊修斯耳边,凑过去小声说:“失礼了,加西亚中校。” “只是我的工作。”宁芙顿了顿,微笑着说,“结束之后,忘掉也是可以的。” 她是觉得无所谓啦,就是怕阿洛伊修斯会抗拒,实习后的第一次工作,怎么能失败呢? 事先做点准备工作,很有必要。 在阿洛伊修斯反应过来之前,湿漉漉的吻贴在了他通红的耳尖。 明亮柔顺的银发被宁芙拢向另一侧,水流般的光滑冰凉,宁芙在吻他的耳,吻他的脸颊。 直到牙齿咬了咬他的脸颊肉,阿洛伊修斯才如梦初醒般地要扭过脸,现在上演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瞠目结舌,艳紫瞳孔收缩如同漩涡,浸出惊惧的光彩。 冷颤在身体里浮出来,赫赫有名的加西亚中校完全处于被动姿态,她顺手解开军服立领的扣子,露出一截冷白的皮肤。 宁芙叫他,“加西亚?” 阿洛伊修斯按住她的手指,“……不行。”他颇为艰难地说。 加西亚的律令第一条,不能与法莱斯特产生肉体关系。 她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条规矩,很可惜地说:“好吧。” 见宁芙终于肯退步,阿洛伊修斯心里一拧,还没松出这口气,就听宁芙继续说: “那用这个吧,”她从装备里取出一只肉粉色的男用便携类自慰器——俗称飞机杯,很认真、很正经地展示给阿洛伊修斯看。 不能与被管理者发生直接性交,这也是管理科的规矩。 宁芙掀开军装裙子,挺括的白色百褶裙下什么也没有穿,就这样坐在阿洛伊修斯胯上,肉唇隔着两层布料直直地贴紧那支已经硬起来的性器,在他的裤子上洇出一片濡湿的热度。 “加西亚中校,”宁芙换了副面孔,面无表情地要解阿洛伊修斯的腰带,“请做给我看。” “这也是我的工作哦,请您谅解一下,可以的吧?” 她撑在他身上,肩上浅紫色的缎带滑下来,在半明半暗中,那张秀气的面容并不清晰,只有嗓音柔软,“就像以前那样……” “我们躲在家里橱柜里的,那个夏天的晚上。” 情欲管理科(六) 阿洛伊修斯的性器从内裤中被释放出来,是未经人事的肉粉色。 看得出来加西亚中校确实洁身自好,在严苛到近乎刻薄的军队律令中也并未破禁…… 实际上,根据宁芙所了解到的,军队偶尔从娼馆中引进为数不少的“夜莺”,以家眷的身份进入军区,为寂寞的士兵提供性服务。 当然,军队对于这方面有明文规定,这是只有小部分人知道的秘密渠道。 在各种舆论压力之下,官方或真情实意、或别有深意地推出了“情欲管理科”作为靶子,一时间所有注重于挖掘皇室秘闻的媒体都将目光投向了它。 有关皇室不作为、即将被公爵们架空权力的新闻热点反倒被搁置了。 皇室与贵族之间一向和平,在此期间,诸公爵们一直慢慢蚕食着祂的权力,直到西蒙妮·格欧费茵的出现,才最终打破了这一僵持的局面。 叁年前,西蒙妮·格欧费茵在公爵会议中提出情欲管理科的初步提纲,并在当时获得了叁票反对。 但就在这种不被看好的情况下,依旧由皇帝作为决定人,西蒙妮在中央区建立了情欲管理科总部,只是数据惨淡,即使有那么一点作用,在这片死盐海里也打不出惊艳的水花。 宁芙一边回想,一边将身体贴向阿洛伊修斯,曲线相贴,衬衫和胸衣都在刚才脱掉了,只剩下外套还披在肩上,浅紫色的缎带滑进阿洛伊修斯的银发,几乎与其融为一体。 和同龄丰腴的女性们不同,这位十八岁少女的身体曲线并不丰满。 宁芙的身体还在发育,乳房薄软,小腹平坦,体型纤巧却高挑,是只漂亮稚嫩的小鸽子。 玫瑰精油的香氛在半遮半掩中更显馥郁,纤浓的睫毛轻轻扫过他的下颌……阿洛伊修斯感觉有点痒。 在基地受训的那一个月,让刻苦读书的宁芙受益匪浅。 深粉的自慰器仿造女性阴道的构造,整体由硅胶制作,是市面上没有的精品,只为管理科提供,它将代替管理科队员柔软的花穴,为士官们提供足以以假乱真的、性交的容器。 宁芙咬了咬阿洛伊修斯线条锋利的下颌,腥红的舌尖从下颌骨撑起的颊线一路亲吻到他的耳边,“脱掉上衣。” 她小声命令。 加西亚的本能就是服从主人,这种天性随着加西亚的狡诈一起传承下来了。 理智只是一击就碎的矿物与钢铁,以这句敕令为节点,汹涌的情欲以射线状在他身体中扩散,他的每一根血脉都在因这隐秘的恐惧而颤抖。 “加西亚是法莱斯特百年的看门狗”,阿洛伊修斯曾经为这句话而作呕,仿佛他们还活在那个久远的奴隶社会,但现在,他竟沉浸在这来自法莱斯特的及膝的财富中,是狂喜吗,还是憎恶? 她口中所诉的法令施加了古老的魔法,其效力已延伸至无限大,甚至略大于这个宇宙。 受魔法的蛊惑,阿洛伊修斯拒绝不了,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 他抬起手指,哆嗦地解开纽扣,这过程太慢,费力又耗时,仿佛还在与什么东西做着最后的挣扎。 军服衣领上,第一颗金属纽扣镌刻鹤望兰的纹理,第二颗则是百合花慵懒地倚波靠水,第叁颗被翻折的衣角遮掩,宁芙看不清楚。 以往工艺复杂的扣子总是扣到阿洛伊修斯衣领的最上面,象征他纯洁无瑕的形象,仿佛古希腊神话中赴水求欢、溺水而亡的纳西索斯。 剥开衣服后,宁芙才能发现他其实有一副大理石雕塑般完美的胸膛。 皮肤冷白如冰雪,肌肉恰到好处的饱满,在放松状态下是绵软的。 他躺倒在毛绒地毯上,这一刻的阿洛伊修斯美而纯粹,是真正的水仙少年纳西索斯。 被释放出来的阴茎顶着宁芙早已泥泞的穴口,湿漉漉的肉缝被抽插磨蹭的性器剥开一点缝隙。 阿洛伊修斯抵着那层软肉小幅度地摩擦,手掌下是女孩肉体柔软的脂肪,像女贵族梳妆台前那些滑腻香甜的膏体,因高热而融化在他赤裸的胸口。 他捧起并亲吻宁芙翘起的小小乳房,将乳尖含进嘴里,湿热的口腔里含着一颗丝绒樱桃,在上面留下牙齿啃咬的印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宁芙不得不忍受着情欲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可她在地狱般的受训中早已习惯了。 再说,从小到大,宁芙对性欲这方面其实没什么太多的要求。 男用便携式自慰器代替了流水的花穴,阿洛伊修斯跳动的阴茎被纳入硅胶质地的自慰器,硅胶收缩,紧紧地禁锢住了那根勃发的性器。 隔着一层厚厚的硅胶,宁芙伏在上面,雪白小巧的乳肉还被阿洛伊修斯含在口中,细腻的舌面舔过粉红的乳尖,带来一阵颤栗微妙的快感。 “加西亚,”她用手指摩挲阿洛伊修斯的后颈,摸到那些毛绒绒的碎发,和底下那块坚硬的骨骼。 宁芙捏住硅胶杯,用力捏紧,语气冷如命令,“摆腰,自己动。” 中校失神的双眼含泪,睫毛湿了一簇,偏暗的虹膜晕开一圈圈环绕的淡紫色。 腰肢摆动的幅度很小很浅,阿洛伊修斯每一次抽身挺入都撞在深处,被捏紧的胶体挤压得近乎疼痛,他掐住那段腰,让她更紧地靠在自己怀里,说实话真的有点太紧了…… 被带动挪移的硅胶总能准确地擦过宁芙湿软的肉唇,阴蒂被摩擦的短暂快感尖锐地刺痛着宁芙的神经,阿洛伊修斯操了几下,腔穴旋即就痉挛着泄出一小股水液。她翻了个白眼,什么破规定啊! 从一开始,宁芙就对管理科的规定有着诸多不满。 樱桃粉色的乳尖被阿洛伊修斯吃得红肿,边缘也湿了水光,和宁芙那张端庄美丽的小脸一衬,简直是淫靡得下流了。 阿洛伊修斯鼻腔呼出的热气在她肩上流动起伏,在咬呢,她想,脖颈和肩膀上密密麻麻都是牙印,狐狸的牙印。 他朝着身体吻过来时,有种潮湿的、黏腻的、蛇虫分泌物一样的触感,光影流窜转徙着雨水般清凉的黛绿,生着腐水的潮汽。 阿洛伊修斯在呻吟,克制地、隐忍地,吐出那些淫荡下贱的喘息。 “嗯……宁芙、宁芙,”他热切而黏人地呼唤她的名字,“宁芙……唔…啊……” “好疼……好舒服,”阿洛伊修斯颤栗着挺腰,对她求饶,“别这么对我……求求你了。” 在凯尔还没离家的时候,宁芙时常给他和谢律做些能让肌肉放松的按摩,为此,她还读了不少书籍、看了许多视频。 在情欲的实践中,曾经积累的知识就变成了她的拿手把戏。 阴茎海绵体的肌肉与别处都大不相同,但纾解方法是一样的,应该,也没什么区别吧? 她边思考着,边拔出硅胶杯,黏糊糊的液体沾满手指,时间久了就有点冰凉的滑腻感。 女孩子柔软的掌心贴着性器,没什么感情地上下搓弄,麻木得像在完成机械化的工作,显眼的冷蓝青筋盘在茎身上,随着性器的跳动而鼓胀着。 属于青年的细碎喘息声越来越明显,先前冷淡的自持感完全破碎了,宁芙甚至不确定他是不是偷偷在哭……这么没用? 童年时被岁月美化的滤镜破碎,宁芙有点嫌弃地皱了皱眉。 “好像、马上要射了。” “真的耶,从刚才就在挺腰呢。”她微笑着说,“阴茎也在跳哦,真的有这么爽吗?” 阿洛伊修斯仰起脑袋,口齿不清地回答:“哈……真的……” 出人意料的,在这个关头,宁芙用修理圆钝的指甲抵住了那枚即将射出精液的小孔。 似乎是对扰人的呻吟感到心烦,她抬起拇指按在阿洛伊修斯湿润的嘴角,被限制高潮的阿洛伊修斯浑浑噩噩地张开唇舌,下意识将那只送在唇边的拇指含了进去,用牙齿轻轻咬住。 宁芙嘉奖般地顶了顶他的上颚,宣告说:“加西亚中校,在我高潮之前,不许射出来。” 情欲管理科(七) 其实在管理科的培训中,并未提到队员该如何解决自身的性欲。 命令受管理者为自己服务,宁芙并不觉得不合规定。 最剑走偏锋的鹤望兰从叁百年前开始就善于将每一个漏洞利用到极致,在那时,他们就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赏金猎人。 正是因为宁芙这副理所当然的姿态,深陷情欲漩涡的阿洛伊修斯也察觉不了这个小小的错误。 辅佐官的离席,让这场原本早该结束的常规射精管理变得古怪起来。 那条飘逸的缎带被取下来,在冠首上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可以有效控制射精。 过载的快感将阿洛伊修斯拖下去,宁芙有一座撒播欲望的花园,处处栽种着捕蝇草,散发甜美的荷尔蒙香气诱人入彀。 他颤抖着俯身,姿势被调转,天旋地转之间,宁芙仰面卧倒在这块柔软的地毯上。 百褶裙被揉皱了,被阿洛伊修斯掀开一点空隙。 他将头埋进去,如同那些晚宴上躲在贵妇人裙摆下的放浪夜莺,那些据阿丽莎说玩得很花的男夜莺…… 宁芙稍微走了下神。 裙下太过昏暗,阿洛伊修斯什么也看不清,只能看到一点少女腿根的轮廓。 宁芙将腿交缠在他的背上,在这片晦淡的阴影中,阿洛伊修斯将高挺的鼻梁贴上去,手指沿着腿弯摩挲,直到慢慢滑到大腿内侧,捏住满手丰腴的软肉。 鼻尖被湿热绵软的泥泞地微微吞入,这朵含苞待放的肉花渐渐展现于人前,阿洛伊修斯抬了抬下颚,用嘴唇吻住那朵幼小湿润的花。 娇嫩的,甜蜜的,芬芳的。 他的嘴唇太薄,血色饱满,吻起来时像花瓣般柔软。 舌尖从口腔中探出一截,像从地底延伸出的藤蔓谨慎地试探,深处的肉腔色情地收缩,宁芙用脚跟顶着阿洛伊修斯的背,穴口痉挛翕张着吐出一点水,将花唇浸润得更软更绵。 阿洛伊修斯灵巧的舌尖剥开那两瓣肉,秀气的鼻尖蹭着肉核,更深处的淫肉蜂拥而上,舌尖挤在甬道内侧,几乎是寸步难进。 他将舌头退出来,舔着那口湿哒哒黏糊糊的淫穴,从笨拙快进到熟练,涌出来的淫水都被一点不剩地吃下去了,宁芙小声叫唤,觉得他或许有魅魔血统。 “唔啊……嗯……”宁芙爽得只能咬住舌尖,“等、啊……等一下……” 她好像、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她想。 “停下来……” 两片肩胛骨在她后背明显地浮出来,后颈和脊骨拧成一道弯曲的弧线,宁芙从地毯上支起身体,她深深地、迟钝地蜷缩起来,脸红得要命。 颤动的乳房翘起两朵殷红的尖尖,脚跟有一下没一下地乱蹬着阿洛伊修斯的背,力与力之间拉扯着,将那身衬衫踩得更皱巴巴了。 百褶窗下,一轮纤细的月亮印在昏暗的房间里。 察觉到包裹住舌头的肉穴在抽搐,似乎已经到达了极限,阿洛伊修斯咬住红肿的阴蒂,下颌抵住肉花,这时摩挲着后颈的指尖倏然拽住头发,力道太大,他的头皮都在作痛。 火热的口腔含住敏感的肉蒂,阿洛伊修斯深深一吮,一股温热的水流就顺势溅了出来——她高潮了。 即使他早有预料,还是被喷了一脸黏腻的淫水。 宁芙眼前翻过冗长而繁琐的浮光掠影,腰身猛然抻直,抻成一段即将崩解的桥。 大腿痉挛发软,几乎要维持不住她大小姐得体的形象,黑色水藻漫在丝绒上,又弯弯绕绕地流下去。 阿洛伊修斯那对亮银色睫毛彻底湿了,一绺一绺地黏合在眼睑上,鬓角滑下冷掉的汗珠,一双艳紫色的瞳孔更深更冷。 他朝宁芙伸出舌头,舌苔上黏着一团半透明的水液。 “宁芙,”阿洛伊修斯展示后又咽下去,伸出双臂搂住她,“让我射出来吧。” ……这家伙果然玩得特别花。 宁芙心想。 困倦的情欲漫过心口,阿洛伊修斯短暂地拥抱了她,然后松开了手。 这也是加西亚自傲的适应性,无论何时,都能找到对他们而言最好的生存方式。 既然拒绝不了,那就干脆享受是吧? 他重新俯下身去,用舌尖临摹她肚脐眼的形状,唇舌攀到乳下,从心口路过,一路留下湿漉漉的水痕。宁芙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捧住阿洛伊修斯的脸颊,干脆利落地亲了上去。 黏糊的唾液从这处让渡到另一处,两条薄软的肉互相纠缠,宁芙好奇地舔了舔阿洛伊修斯的上颚,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一切都寡淡无味,和罗曼史上重彩的描述并不相符。 她悻悻地想要撤出来,舌尖却被叼住,阿洛伊修斯摸了摸她的脑袋——和小时候安抚她时一模一样,青年色彩明艳的虹膜洇出动人的水波,让她联想到玻璃上潮湿的雨雾。 阿洛伊修斯并不觉得耻辱,也不觉得难堪,从那个盛夏的午后开始,他就知道,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不能释放的阴茎硬得发疼,阿洛伊修斯已经无暇去思考。 在吻与吻的摩擦中,宁芙安静下来了。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短暂忘记了时间。 得益于此,阿洛伊修斯才能够平静下来,回想起母亲说过的话。 母亲抚摸着他的额头,说: 切记,我们是群星的子女,是孤独且永恒的记录者,也是徒步漫过万千星河的旅人。 星河漫过人类的躯壳,肌骨由原子所铸,它将所有人一刻不停地推往星空,直至与星辰融为一体。 每个人在最初都见过恒星坍缩,它亘古长存,然而这恢宏的一幕难以避免地湮灭在人类这一群体漫长的记忆中,如同珍珠覆盖尘土。 人世间有记载史诗的传记,有烙印隐秘的野史,却没有一本形容星空的书: 它是万物起始的烧却与重组,是世间第一道闪电的雪白前锋,是世间第一只昆虫、第一声啼哭。祂记载时间,是一柄没有刻度的卡尺,人类冗长又转瞬即逝,如同蜉蝣游荡在宇宙边缘。 ……阿洛伊修斯,我们都是蜉蝣。 从那时起,长久以来的孤独就充斥在阿洛伊修斯心中。 即使人类已经开采银河系,将无数星球变为新的宜居地,但这不代表人类得到了永生。阿洛伊修斯,我们从未洞悉宇宙的秘密。 于是他开始永无止境地绝望。 阿洛伊修斯告诉父亲,他想要建立丰功伟业,想要成为曾经的那叁个年轻人。 可是那些猜忌与谋杀,丰碑与盛名,不朽与辉煌,已经化为梦幻泡影,那些史诗留存的剪影罗列于博物馆深处,光辉绚烂的时代已然过去,一如初雪消失于暴风雨中。 滔滔逝水,虚无幻影。 父亲严厉地斥责了他,并再一次告诫阿洛伊修斯,告诫所有加西亚。 他、或者他们的命运只能是成为凯尔·法莱斯特的左右手,成为他的副官,最终成为他辉煌人生的附庸之一。 与权力无缘,只能是附庸。 阿洛伊修斯梦呓般开口,“我会是您的附庸吗?” 宁芙惊讶地望向他,搞不懂,这是在干什么?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深思熟虑之下,果然得到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想当我的狗的话,”宁芙轻佻地捏他的脸,“阿洛伊修斯还要努力哦。” “最起码也要是上将吧?”她说,“要比赫奥托和凯尔厉害才行。” “到了那个时候,我就承认你是我的狗。” 情欲管理科(八) “晚安,宁芙小姐。”阿洛伊修斯穿好手套,说,“不过,今天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 宁芙坐在沙发上,将长筒袜套进小腿,海藻般的长发披在她瘦削单薄的肩上,弯弯绕绕地堆积下来,泛着一些湿润的潮气。 她咬住发绳,含糊地说:“对!不要再问了!” 他的眼神从少女雪白的腿根离开,她没有接受过系统化的体能训练,因此每个部位的线条都显得格外动人。 裙褶翻折,宁芙曲起膝弯,挤出一点软绵绵的肉。 阿洛伊修斯心中一动,走过去揽住她的腰,让她更深地靠近自己怀里,“虽然有点突兀,但请今晚留宿在这里。” 现在已经是一天中的黄昏,在非紧急时态,黄昏后是士官们的自由分配时间。 人是天性怀旧的智慧体,再怎样断舍离,也有着始终不能割舍的、本能般的留恋之心,阿洛伊修斯告诉她,即使翡冷翠距离太阳很远,人类依旧是宇宙中逐光的飞蛾。 科学成功复制了太阳,在这个崭新的家园模拟出了温暖的金色落日,甚至连星辰的排列与组合,都与那些学者们在地球上所观测到的古老星图如出一辙。 它们已经消失了,阿洛伊修斯不无遗憾地说。 她挣扎了一下,不满地揪起眉毛,“为什么不让我回宿舍?” “如果您想出门撞见凯尔的话,”他耸耸肩,松开了手,“请便。” “噢……” 宁芙缩进他怀里,若有所思地回了一声。 “他最近心情好吗?”她往后一倒,将肩膀彻底靠在阿洛伊修斯身上。 “似乎不太好。”阿洛伊修斯勾起嘴角,实话实说。 毕竟心爱的妹妹连续叁个月都没有写信过来,凯尔看起来几乎是肉眼可见的焦躁,他想。 从出生到现在,这对兄妹从未失去联系这么久,在阿洛伊修斯看来,他们就像是一个从母胎里就不能分割的整体。 如果形容宁芙以月亮,那凯尔就是环绕月亮安静燃烧的天体,两颗双子星互相绕着对方旋转不分离,在他们成年之前,从未尝过离别的苦楚。 直到两颗星星被迫分离后,一颗独自旋转,一颗则即将引爆,持续的低气压连带着阿洛伊修斯也烦躁起来。 “唉,幸好您来啦。”他换了个语气,感慨着说道。 浮浪而轻佻,庄重而高洁,一个时间里的同一个人,同时拥有两张脸。 离家多年又重逢,重逢时还身处这样难堪的境地,阿洛伊修斯多了些奇妙的试探和拘谨。 这并不奇怪,不过人肉垫子老是乱动,宁芙才懒得理他。 见她不搭理人,他替她将头发拨到一边,略带湿润的头发从他指掌间滑下,还是玫瑰精油的香气,精油在上面涂了薄薄一层,滑润而冰凉,很像东方绸缎的触感。 阿洛伊修斯捏住宁芙的手腕,从上面剥下发绳,却不是用来给她扎头发,只是贴着她耳朵说:“送给我,可以吗?” 他说得小声,咬着模糊的音节在她耳边一晃而过。 每次他要向宁芙讨要一些得不到的东西,也是用这样几近低卑的语气。 熔金落日没入山峦,数据模拟的太阳准时宣告一天的落幕。 群星从黑暗中慢慢升起来了,它们不受工业废气与云层的遮掩,如同点缀在神明黑袍上的璀璨钻石,每个星星都有独属自己的名字,这是人们共同拥有的财富。 宁芙从昏昏欲睡中睁开眼,窗外流漫银海般的光辉,在天空编织一条明亮的银河缎带,翡冷翠总是不吝啬于炫耀新人类已经征服宇宙的壮举。 太亮了,还让人睡觉吗,啧…… 她感到一阵疲倦,无视他尝试剥掉长筒袜的手指,眼皮又黏了回去,试图抵挡光亮。 “随便你。” 宁芙想了想,想到自己现在仅有的家当,又跟着补充,“记得还我一条。” “……” 阿洛伊修斯回想了一下那封控诉大小姐离家出走的情报,为了避免被家族追查到,她连会被追踪的流动资金都没有动用,一直放在卧室里。 这也就意味着,除了一张即将要面临取缔的怀旧纸钞外,她离开法莱斯特的时候可以说是分文未取——真是一趟浪漫的流浪之旅。 “您很缺钱吗?”他温柔贴心地问候,“需要我接济您一下吗?” 言辞诚恳,真是很真心诚意。 她也不觉得丢脸,主人跟家臣要钱有什么错?要报销也是公爵报销,和她堂堂宁芙·琼斯有什么关系?宁芙这时候不困了来劲了,闭着眼睛朝他伸手,随口报价:“给我五千万。” 阿洛伊修斯皱了皱眉,用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浮起的腕骨,低声问她,“这是零花钱?” 耳尖慢慢地红起来,她吞吞吐吐说:“啊,太多了?” 他迟疑了片刻,有些拿不准主意,“不,或许是太少了。” “都不是……手、指,手指,拿出去。” 从刚才开始就悄悄摸索进裙子里的手指揉了揉湿淋淋的肉缝,半根指尖探进去,抚慰又被刺激到痉挛抽搐的肉穴。 宁芙嘴角的弧度抿平了一点,快要维持不住冷淡的表情了。 “您没有穿内裤呢。”阿洛伊修斯色情地咬了咬她的左耳尖,又从耳廓的软骨一路吮到薄软的耳垂,用舌尖抵住那枚小小的耳洞舔了舔,说话间像是情人的呢喃,“……流了我一手。” “很不舒服吧?请允许我来为您舔干净。” 太淫荡了,这家伙真是太淫荡了,她咬住手指,愤愤地想。 淫荡的阿洛伊修斯将宁芙抱进那张柔软的真皮沙发,在她面前屈膝跪了下来。 这是一个卑贱的姿态,膝盖与冰凉的地板相贴,脸颊与温暖的皮肉相触,他掰过宁芙的腿弯,将她的那条腿架在肩上,那双长筒袜最后还是没有剥下来,在少女饱满的腿根勒出一圈很淡的红痕。他将嘴唇贴在勒痕上,余光则蔓蔓地递过去,骤然钩了她心口一下。 “晚安,宁芙。”阿洛伊修斯收回眼神,轻声说。 他往深处吻去了。 情欲管理科(九) “早安,凯尔。” 阿洛伊修斯脱下手套,说,“你的信。” “……” 年轻的少将从满桌文件中起身,鹤望兰的家猫每一步都轻盈得像是踮着脚走路,他的身形其实偏薄,这代表他不是武斗派的拥护者—— 他是聪慧狡诈的潘多拉魔鬼,是白日的歌者、夜晚的诗人,是渔夫放出的瓶中恶魔。 善后工作已经步入最终阶段,阿洛伊修斯注意到他眼底的青色已经很淡了。 每一次与凯尔见面,他都会谨慎地重新审视这位善变的少将,吸取经验与教训吧,这很有必要。 好熟悉的一幕,阿洛伊修斯想。 作为副官,他很有必要严格监视上司的睡眠状况。凯尔朝他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这简直是一个吝啬的奇迹。 阿洛伊修斯也在同时松了口气,终于松懈了肩膀,即使他们已经相处许久,从童年开始就同吃同住,但他依旧对这个家伙有着天然的排斥,或者敬畏。 少将的声线低沉冰凉,“是宁芙寄来的吗?” “不然还有谁还会给你寄手写信件?” 他叹气,将信件递出去,上面印有鹤望兰形状的蜡封。 毫无疑问,这是来自公爵府的回信。 “全翡冷翠只有你们这两个家伙才会对这种老古董感兴趣。”他说。 对此,凯尔感到十分满意。 公爵下了封口令,阿洛伊修斯不准备打扰他难得的兴致,也不准备告诉他宁芙离家出走这件事,除非嫌自己命长。 离开之前他还贴心地替凯尔关上了门,保证一个小时内绝对不会有人打扰到他——加西亚,真是尽职尽责、无所不能的全能型副官。 “我还有别的公务,先走了。” 凯尔叫住他,“转告狮心,下午的会议推迟。”被赋予重任的副官短暂地停了停,在门外打了个响指,“反正负责外交的不是你……啧。” 阿洛伊修斯走后,办公室就只剩下凯尔。 现在是午后,阳光最好,正值安静而寂寞的,最惬意的时刻。酒红色的滤光窗帘透出一段黯淡的光束,在丝绒地毯铺开半片淡金色。 鹤望兰军区常年模仿奥格西姆的气候环境,晴季多于雨季,气候温暖干燥,最常见的是太阳与晴时雨,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 凯尔看着那些金色的颗粒。他十六岁时曾和宁芙在奥格西姆暂住过一段时间,可罹患基因病的宁芙无法忍受奥格西姆差劲的空气,一度患上严重的哮喘,他们却不能离开。 那段时间里,每到晚上,整间屋子都是她痛苦而压抑的喘息。一声声咳嗽追着时钟的滴答,整整叁个月零十一天,日夜不息。 她那时候太小,许多药剂的过敏反应差点要了她的命……啪嗒一声,钢笔落在了地上。 他喘了口气,仿佛痛楚的呻吟从幼小的宁芙喉中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一场持续数年的过敏反应,每次的信件都是一方良药,即使她现在已经不再惧怕奥格西姆的灰尘,他如今每次回想起这件糟糕的往事,依旧冷汗潸潸,并引以为戒。 为了躲避游隼的追猎,那时是他带着身体不好的宁芙踏上了通往地狱的大门。 尽管他们已经足够小心,死亡的镰刀依旧如影随形,长达数年的愧疚,心灵极端的重压,一步一步蚕食着凯尔本就岌岌可危的精神。 历史掌握在少数人手中,法莱斯特的子嗣们不仅传承了祖先的狡诈阴毒,也大概率会遗传那位公爵沉疴已久的精神疾病。 在每个月亮饱满的夜晚,雨潮辉煌,夜露明亮,虫豸与豺狼都将与他们同床共枕。 它们在天亮后化作猫头鹰与老鼠,从男孩的窗台跳上柏树枝干,等待下一个月亮惨白的深夜。 看不清面貌的人向着死亡振臂狂奔,猛虎与蔷薇双双颤抖。亲爱的,毒蛇爱我如同爱我身边每一个人。 这件事就连阿洛伊修斯也不知道。 出于基本的礼貌,他从来不拆开上司的信件观察。如果他拆开,或许就能洞悉这一秘密。 凯尔强迫自己中断庞杂的思绪,拆开蜡封,精致的火漆蜡封跌落在地毯上,瞬间就被茵草般的红丝绒吞没。他咬住后槽牙,用力到几乎要将它们凿碎,湿冷的汗水涔涔地浸满鬓角,仿佛正在无边无际的深水中溺亡。 他将拆出来的信件抵在额前,嘴里念念有词地祷告,语速越来越快,有罪者以这封手写信作为通灵的媒介,恳求上天诸神的赦罪。 宁芙并没有写什么,这是哥哥要求的。 她只是照旧寄来一张空白而有限的信纸,他却像从中得到了永恒而无限的救赎,直到念诵半个小时后,凯尔才终于冷静下来。呼吸逐渐平复,他从震悚的恐怖中安静下来了。 “吾爱……” 凯尔喃喃自语,在空洞的悲伤中泪水潸然。 在赦罪过后,他总是会变得无欲无求,权势不能让他动摇,情欲不能让他心动,只有宁芙能让他感知到人世间的痛苦。 灰银的长发披散在单薄的肩上,强烈的呕吐欲猛然翻涌上心口。凯尔扶着墙壁慢慢走进盥洗室,扑在洗手池前,颤抖的手拧开水龙头,冷水扑湿了他那张漂亮的脸,那张褪去修饰后格外憔悴的脸。 “宁芙……” 世界天旋地转,宇宙湮灭又重组。洗手池放满了水,凯尔呻吟一声,将手掌伸下去,解开裤链,握住那支早已勃起的性器。 没有技巧,也全然不是为了讨好欲望而抚慰,他将脸庞浸进水中,等待肺部的氧气消耗殆尽,效仿朝圣路上那些负荆请罪的苦行僧。 氧气一丝一丝抽离,如同轻飘飘的快乐终结于他噩梦般的十六岁,拇指粗暴地捋过火热的性器,掌心重重摩擦着颤抖的阴茎。 他在窒息中回想,回想宁芙卧在病床上时那双湿润的琥珀色眼睛,瘦削而苍白的面颊,还有死亡来临前那将近可怖的平静。 冗长的浮光掠影迁徙而过,喘息一声高过一声,烟花般喧哗绚烂。 凯尔的胸腔痛苦到快要撕裂,就在溺死的前一刻,液体喷薄着泄在手心里,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膻。 “命运一如既往,影子奔向我,告知我,我的龌龊,我的欲念,我肢体绵亘的痛楚。” 告知我。 告知我,杀死我。 这时的他终于能够吐出来,撕心裂肺,好像要将肝脏都吐出来,放在福尔马林里重新洗过。 亲爱的宁芙,总有一天我也将作为它们其中的一员,我记不住它们彼此吻合的样貌,记不住鹤望兰的灰发与蓝眼睛。我会失去我的名字,我的面容,我的认知与灵魂,到了最后,我只会记得你。 “对不起……” “下一次的祷告,”他悲伤愧疚,然后满面期许,“请再一次原谅我吧。” 平静而疯狂,悲哀而绝望。 这就是伟大的鹤望兰。 旧文明和新人类 很多年前,人类文明濒临毁灭,为了延续人类基因和生命火种,人类将最后的几颗种子投入方舟。 随后世界毁灭,大地冰封千里,地壳变动,坐落在山巅的方舟被埋入冰河之下。 时间往后推进数千年,这时候的星际由类人的生命体掌控。它们自封新人类,与人类的两性不同,它们严格地分为了叁个性别:阿尔法、贝塔、欧米茄。 这些“新人类”曾是人类创造出来护卫家园的血肉守卫,拥有天生强健的体格,虽然能够忍耐宇宙中各种极端环境,生来却有着病态的基因缺陷。 血统愈偏离人类,就愈容易失控暴走。 直到人类彻底灭绝,他们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个主人,这才开始在冰河之上繁衍生息,借助人类留存的科技开辟星际世界,挖出方舟带到宇宙,放在博物馆供后世瞻仰,并给这些年幼的“种子”起名为自然人。 自然人的从属被帝国高层掌控。 新历叁千四百五十一年,博物馆里的十颗种子死了七颗,只剩下仍有活性的叁颗被转移在了实验室。 西西娅是这叁颗种子里最先苏醒的自然人,因此被高层之一的艾略特家族收为养女。 她的养父是艾略特的贵公子,年仅十五岁,才刚收到帝国中级军校的录取通知书。为了照顾十岁的西西娅,艾略特推掉了AO匹配程序,全心全意地照顾她。 自然人的血肉是补全基因缺陷的唯一途径,在年幼的西西娅没有建立正确价值观之前,艾略特向她极尽详细地阐述了自然人对新人类的重要性。 这不就是猫薄荷之于猫科…… 西西娅心想。 西西娅喜欢猫,所以西西娅喜欢新人类。 自然人对宇宙中的辐射物质高度过敏,西西娅十四岁之前都必须待在无菌室里生活,艾略特家族的孩子们时常来看她,隔着一面玻璃和她说话,像欣赏什么美丽绝伦的珍稀动物…… 直到基因迭代完毕。 十五岁生日的时候,西西娅从无菌室出来了。 好消息,她可以到处疯跑了。艾略特好。 坏消息,刚出来就被分配了工作。帝国坏! 西西娅作为唯一的自然人,身价等同星际世界最后的希望,承担着过重的责任,消除新人类的基因缺陷是不可能的,只能抽丝剥茧地安抚。 既要安抚蠢蠢欲动的不安分子,又要与各种脑子有坑的神经病见面,为他们提供精神抚慰工作。 抚慰是大家聚在一起吃吃点心喝喝茶,偶尔讲些睡前故事(一千零一夜和格林童话都被讲烂了)。 西西娅指了指自己,“这个,有工资吗。” 大臣:“……从陛下的私库走账。” 陛下给我发工资,陛下好! 皇帝的贴身秘书陪伴在侧,闻言轻咳一声,眼睛里有促狭的笑意,“今早开会,陛下说要开源节流。” 西西娅:“……?” 西西娅誓死捍卫自己的合法利益,“这是,我的东西。我付出了劳动,你们不能、嘎,不能这样。” 说完立刻捂住了嘴。 秘书:“……” 秘书:“咬到舌头了?” 下了早会,路过侧厅的皇帝目不斜视地走过来,将手放在她摊开的掌心里,“喏,你的东西。” 西西娅欲言又止,“陛下你……” 总之,西西娅开始正式上班了。 接受过西西娅抚慰的新人类通常都能很快安静下来,整个人都变得混混沌沌的,像只小猫咪一样蜷缩起来,轻轻地贴在她脚边——基本上,无论是谁,无论职位高低,每次抚慰后都会变成这种神奇的姿势。 西西娅摸着他们的耳朵,假装这是猫耳朵。 年轻的士官被摸得脸色通红,浑身都在发抖,嗓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大人……” “不要摸了、求您。” “可这是必备的流程。”西西娅慢吞吞地说。 ……手底下传来了隐约的呜咽声。 在西西娅成年后,帝国才正式派出外交人员与她交流。在会议上,帝国最大限度地尊重了她本人的意见,年轻的官员们坐在对面,甚至有些过分殷勤——很像小时候那只特别喜欢西西娅的金毛小狗狗。 小狗狗也很可爱,西西娅也喜欢小狗狗。 经历了半个月的交涉,西西娅和帝国科学院初步达成了合作。这项交易得到了她的许可,由实验室复制她的基因样本,开发调配成特效抑制剂(作用主要是抑制高度发情)的药品分派到社会中。 高纯度的血肉对服用者有成瘾性,导致社会上经常上演全武行。 和早已灭绝的自然人类不同的是,新人类肉体强悍、拥有无际的精神域,能够随意地制造亚空间,却失去了自由发泄悲伤与快乐的权力: 他们没有泪腺,没有泪水,这是一种不太严重的缺陷,特效眼药水是全星际数千年来最畅销的物品。 在西西娅十八岁那年,方舟实验室宣布重启,唯一在此地苏醒的自然人获得了重临方舟的资格。 新人类是“自然人”的守卫,在方舟里有很多被迭代的老版本,只有自然人能够启动他们。 容器里的初版守卫大多已经老化,只能重组。 ——启动条件是人类的眼泪。 秘书带着西西娅来到方舟,半道又被临时叫回陛下的御座,西西娅打发走了所有士官,独自一人来到这里。 她站在收容守卫的装置前,粗鲁地擦了擦眼睛,逼自己流泪,让泪水慢慢滴到托盘形状的验证器里。 那一滴世间绝无的物质融入冰蓝色的溶液,苦涩,空虚,它们注定是在虚无与哀伤中诞生的。 机器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偶尔发出齿轮卡壳的摩擦声,被时间腐蚀的机械沉重地绞在一块,像无数具死去的尸体在哀嚎。西西娅看着银色的机械臂降落到低空,拧断那些初代守卫的肢体,它们脆弱得就像撕开一张白纸;然后丈量,拼接,缝合…… 不知过了多久,机械摩擦的响声停止了。 水位逐渐下降,血肉残渣被清除,洁净的清水注入冲洗。血水褪去,清水上升,年轻的脸庞贴在玻璃前,金色的发丝置于水中轻缓地浮动,如同皇帝衣袍上的金线。那真是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她一定见过他,是什么时候呢? 方舟用无数个残肢重组出了一个弗兰肯斯坦般的怪物。